1 残红自我踏入这九重宫阙之日起,便与贵妃沈清荷明争暗斗,一晃十余年。
可陛下从未真正将目光停留在我二人身上。新晋的唐答应,入宫不过半年,
只因眉眼间像极了那位早逝的唐若雪,便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帝王全部的爱怜。有时夜深人静,
我也会想,若有来生,定不再踏入这朱红宫门半步。“娘娘!那盆芍药……谢了!
”贴身宫女锦书急匆匆跑来,脸上尽是惶恐。若在往年,我必会惊慌失措,可如今,
我只淡淡瞥了一眼窗外那颓败的花枝。“花开无人赏,花败又何妨。”这盆名贵芍药,
是萧承稷在我及笄那年所赠。他说愿我如芍药,雍容华贵,风华绝代。一晃二十载,
花已凋零,如同我逝去的年华,终究是镜花水月。“姐姐,若妹妹没记错,
这芍药乃是皇上亲赐吧?如今枯萎至此,若叫皇上知晓,怕是要怪罪姐姐照料不周了。
”人未至,声先到。这般伶牙俐齿,除了贵妃沈清荷,再无他人。二十年了,她这性子,
倒是一点未变。“清荷妹妹今日怎有暇来我这凤仪宫?这小嘴愈发厉害了。”“姐姐说笑了,
妹妹怎比得上姐姐沉稳持重。”我们相视一笑,眼中竟难得没了往日的针锋相对。
这或许是萧承稷乐见的“后宫和睦”,只可惜,他此刻心思全在即将临盆的唐答应身上。
“你竟还笑得出来?那唐婉若诞下皇子,你这后位……”沈清荷蹙起柳眉,
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焦急。我看着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初入宫时,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抢了她的“承稷哥哥”。不知从何时起,
我们脸上都只剩下深宫磨砺出的哀怨与麻木。“后位?”我轻笑,“清荷,这皇后之位,
我早已倦了。自戴上这凤冠起,喜怒哀乐皆不由己。他夜宿何处,宠幸何人,
我都得装出一副母仪天下的雍容大度。”我深深望进她眼里,“有时,我倒羡慕你,
至少……你可以肆意表达你的不满,你的醋意。”这些,都是我身为皇后,想而不敢做的。
“报——唐答应诞下皇子,母子平安!”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片刻的宁静。不等我们反应,
宫门外已响起通传:“皇上驾到——”凤仪宫内众人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唯有我,
依旧站着。这是他大婚之日许我的殊荣——皇后可与皇帝并肩,是为妻,非臣。“平身。
”萧承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都退下,朕与皇后有话要说。”“不必,
”我开口,“此处没有外人。”萧承稷眉头紧锁:“朕是给你体面。学学清荷,
温顺些不好吗?”我静静看着他,这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如今只觉得陌生。自他登基,
我们便似走上了两条再不相交的路。“皇上若有事,但说无妨。臣妾乏了。”“楚月璃!
”他眼底涌起怒意,“你就这般厌恶朕?丝毫不将朕这天子放在眼里?”“承稷,
”我唤了他年少时的名字,“那盆芍药,谢了。”“谢便谢了,一盆花而已,
也值得你向朕抱怨?你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他语气不耐,显然早已忘了这花的来历。
是啊,他何曾真正将我的事放在心上。“皇上究竟有何事?”“好,朕说。
皇后与朕成婚十八载,膝下无子,有负国母之责。即日起,朕意废后。”语惊四座。
宫人伏地颤抖,连沈清荷也急忙跪下:“皇上三思!皇后娘娘伴您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请您收回成命!”萧承稷目光锐利地扫向我:“你这毒妇,对贵妃施了什么蛊?
竟让她为你求情?”“皇上认为臣妾做了什么,那便是做了什么。”我懒得争辩,
每多说一字,都像是在消耗所剩无几的情分,“只是,皇上莫忘了,当年在楚家祠堂,
您对我父亲立下的誓言。”萧承稷脸色骤变,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道口谕:皇后禁足凤仪宫,
直至学会如何做一国之后。我不在乎他爱不爱我,但这后位,我不能放手。
这并非我贪恋权位,而是父亲用性命为我换来的“安稳”。我本不爱娇弱的芍药,
更爱漫山遍野、向阳而生的雏菊。当年的萧承稷,就如雏菊般,闯入我生命。那时的他,
并非太子,母妃出身卑微,在宫中步履维艰。因母亲与他母妃是挚友,
我们尚在腹中便定了亲。六岁初见,十岁的他已显露出“公子世无双”的丰姿。
知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后,我便像个小尾巴般追随着他。可他眼里,只有江山,
和那个叫唐若雪的姑娘。他勤奋刻苦,文韬武略远超众皇子,却因无母族倚仗,屡遭打压。
是父亲,看在我的情面上,暗中扶持他。先帝晚年,诸子夺嫡,血雨腥风,唯有他洁身自好,
默默替兄弟收拾残局。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先帝在众子凋零后,
将皇位传给了这个最不起眼却最沉稳的儿子。然而,龙椅岂是易坐?朝野上下,无人信服。
父亲倾尽全力为他稳固朝纲,直至最后,年过花甲,披甲上阵,为他平定边患。父亲出征前,
对萧承稷唯一所求,便是善待我。大婚那日,举国欢庆,他在洞房中立誓,
我永远是他唯一的妻。次日,边关大捷的喜讯与父亲战死沙场的噩耗同时传来。
百官称我为“福星”,有旺国之相。可我宁愿不要这虚名,只求父亲安然归来。
十八年过去了,我的身体早已在深宫的磋磨下油尽灯枯。昔日那个活泼明媚的楚月璃,
已被岁月和失望吞噬殆尽。唐婉生子已过一月,我被禁足于此,太医请脉亦被我拒之门外。
这副残躯,已无需再调理。“娘娘!您吐血了!快传太医!
”锦书的惊呼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2 惊鸿沈清荷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凤仪宫内回响,比往日更显急促。她挥退左右,
只留贴身宫女守在殿外,疾步来到我的榻前。烛光下,她眼底的乌青和未干的泪痕无处遁形,
那份刻意维持的贵妃威仪,在我这个将死之人面前,碎得彻底。“你……”她开口,
声音是哭过的沙哑,“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她将一张揉皱的太医脉案掷在我枕边,
那上面朱笔批注的“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几个字,刺眼得紧。
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左右不过是个结局,早知晚知,有何分别?” “楚月璃!
”她连名带姓地叫我,带着怒意,更带着恐慌,“你我斗了十几年,临了,
你连句实话都不肯给我?御医说你是积郁成疾,心血耗尽,可我知道,
若不是陛下他……”她顿住,咬紧下唇,后面的话不忍再说。我知她想到了禁足令,
想到了那些被挡在凤仪宫外的太医。心中微暖,这深宫之中,到最后,竟是她为我红了眼眶。
“清荷,”我缓了口气,努力让声音清晰些,“我不是瞒你,只是觉得,
无需再拉一个人陪我沉沦。”我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朱红宫墙,
看到更远的地方,“这皇宫,像一口深井,我们都是困在里面的蛙,看到的,
永远只有这一小片天。”沈清荷沉默下来,许久,才低声道:“是啊,困住了。困住了你,
也困住了我。”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可我不甘心,月璃。我不甘心我们的一生,
就这样成了别人故事里的点缀,甚至……是笑话。”她的话,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我心中锈蚀的锁。是啊,我也不甘心。不甘心父亲的死因石沉大海,
不甘心楚家就此没落,不甘心我楚月璃这一生,只是个不得丈夫欢心、最终凄凉离场的皇后。
“清荷,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用尽力气,
“我要见一个人。”沈清荷瞳孔微缩:“谁?” “顾南风。”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
我看到沈清荷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顾将军?他远在西北戍边,无诏不得回京!
更何况你现在被禁足,陛下耳目众多,这太冒险了!”“正因为他戍守边关,手握兵权,
且……曾受我父亲大恩。”我气息不稳,歇了片刻才继续道,“只有他,
或许能查清我父亲当年的真相,也只有他,能在将来……若朝中有变,保全江山社稷一二。
”我没有明说对萧承稷统治的担忧,但沈清荷懂了。她久居后宫,
对前朝的暗流涌动并非一无所知。她沉吟良久,眼神变幻不定。我知道她在权衡利弊,
此事若败露,她这贵妃之位定然不保,甚至可能牵连家族。“好。”最终,她深吸一口气,
目光坚定起来,“我帮你安排。但需万分小心,需等待时机。”接下来的几日,
沈清荷表面上依旧每日来探病,嘘寒问暖,做足样子给宫人看。暗地里,
她却动用了埋藏多年的眼线和人脉。她母家在江南虽非权倾朝野,但商路通达,消息灵通,
自有其门路。她故意在萧承稷来她宫中时,流露出对我病情的深切忧虑,并“无意”间提起,
西北军中似乎有一种罕见的雪山灵芝,对气血两亏有奇效,或许能救我一命。
萧承稷当时正因北方旱灾烦心,并未深想,只敷衍地应了一声,或许在他心里,
对我这“不识抬举”的皇后,生死早已不甚在意。但这却为顾南风可能的“献药”入宫,
埋下了一个看似合理的伏笔。同时,沈清荷买通了凤仪宫外围的几名守卫,
并精心挑选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样的天气,能掩盖许多痕迹,也容易让人松懈。
三日后,夜黑风高,暴雨如注。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琉璃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子时刚过,凤仪宫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