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撞击的余音还在废弃工厂空旷的顶棚下回荡，像垂死挣扎的蜂鸣。琴酒背靠着冰冷的锈蚀铁柱，双手被特制的合金铐在身后，一缕银发被额角淌下的黏湿液体糊住，视野有些模糊。计划通。他对自己说。每一步都算好了，包括那恰到好处的“失误”，让赤井秀一的子弹擦过他的手臂，而不是击穿心脏。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踩在满是碎屑的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响。然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FBI的王牌探员，赤井秀一，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正自上而下地审视着他，带着一种……近乎审视所有物的平静。
“没想到，”琴酒扯动嘴角，尝到自己血液的铁锈味，声音因轻微的失血而沙哑，“鼎鼎大名的FBI，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指的是旁边那个正在打开金属箱，取出注射器和一小瓶无色液体的技术人员。
赤井秀一没接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示意手下动作快些。他甚至没有亲自上前，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琴酒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逃脱的可能。冰冷的酒精棉擦拭在颈侧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随即是更冰冷的针尖刺入。药剂被缓慢推入静脉，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琴酒闭上眼，集中精神对抗那开始翻涌的眩晕和剥离感。组织最新的吐真剂，据说效力强劲，能撬开最坚硬的蚌壳。他的任务，就是在药效发作时，套取FBI关于某个潜伏高层的信息，然后，在预定好的接应下脱身。一场精心策划的堵伯。
药力开始发作了。视野内的景物开始旋转、扭曲，工厂顶棚破洞透下的月光变得光怪陆离。耳边嗡嗡作响，各种杂音被放大。他咬紧牙关，抵抗着那股想要倾吐的原始冲动，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就是现在，该他“表演”了，用被药物控制的假象，抛出诱饵。
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银色瞳孔试图聚焦在赤井秀一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在积蓄力量。
就在他即将开口说出预设台词的前一秒——
赤井秀一动了。
他向前迈了半步，毫无预兆地单膝蹲了下来，视线与琴酒齐平。这个动作打破了安全距离，也打破了那种冰冷的对峙感。工厂里其他的FBI探员似乎也愣了一下，连空气都凝滞了。
然后，琴酒听见了那个声音，很近，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共鸣，穿透了药效制造的迷雾，异常清晰地撞入他的耳膜。
“其实……”
琴酒挣扎的动作顿住了，所有准备好的、伪装的话语瞬间卡死在喉咙里。
“……我从没恨过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琴酒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绿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审视，只剩下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沉到近乎温柔的东西。是幻觉？药效产生的严重幻觉？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那些追捕，”赤井秀一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意味，“枪战，周旋，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一次又一次地见到你。”
轰——
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高爆手雷，所有的算计、防御、对抗，在那瞬间被炸得粉碎。琴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吐真剂……如果是吐真剂，赤井秀一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那这算什么？一场持续多年的、扭曲的……追逐游戏？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攫住了他。比药物带来的眩晕强烈千百倍。他死死盯着赤井秀一，试图从那片墨绿色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嘲讽、或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潭。
喉咙干得发痛，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预先设定的脱身方案，组织的任务，宿敌的身份……所有坚固的东西，都在这一句话面前，开始寸寸碎裂，崩塌成他无法辨认的荒诞图景。
那管吐真剂，到底测出了谁的真心？
赤井秀一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维持着那个蹲踞的姿势，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只是在确认，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是否已经抵达它的目的地。
工厂外，隐约传来了不属于预定接应队伍的、异常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