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紧握着胸前的工牌，指节泛白。
金属义肢在晨曦中反射出一缕微寒的亮光，和昨日的柔和日光格格不入。
门卫老乔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放他进厂。
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和冷却液的味道。
机器的轰鸣淹没了人声，伊莱走过熟悉的走廊，却觉得每一步都沉重异常。
自从那场事故后，他就像个无声的幽灵，游走在同事们的视线边缘。
他的步伐比以往更加精准、迅速，金属腿每一次落地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在提醒所有人：他己经不再是原来的伊莱。
“早，伊莱。”
小安在工位旁试探性地打招呼，眼神却始终没能停留在他的脸上。
伊莱微微点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笑容。
他刚坐下，桌上的终端便自动识别了他的虹膜，屏幕亮起，分派下来的任务一项项排列出来。
“你回来了。”
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伊莱转身，看到玛蒂尔达站在他身后。
她的黑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双臂抱在胸前，神情复杂。
“是的，我回来了。”
伊莱的声音低沉，机械的音色在喉咙深处若隐若现。
玛蒂尔达凝视着他的脸，目光缓慢下移，停在他包裹着金属的手腕上。
“你还好吗？
我不是说身体，而是……”她顿了顿，试图找寻最温和的措辞，“你感觉自己还完整吗？”
伊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能工作，能生活。”
他平静地答道。
“工作和生活，还有别的。”
玛蒂尔达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伊莱，你知道吗？
机械的部分会改变人，甚至是思想。
你现在的决策、判断，可能己经不是你以前的方式了。
你……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情感变淡了？”
伊莱沉默片刻。
他记得医生说过，神经接口会影响部分情绪传递，但他不愿相信。
他依然记得玛蒂尔达的触感，记得事故前两人温存的夜晚，可如今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冰凉。
“我没事。”
伊莱淡淡道。
玛蒂尔达叹了口气。
“伊莱，我在机械伦理委员会实习，最近有很多报告……我们需要警惕这种趋势。
社会己经开始排斥过度机械化的人了。
你有感觉吗？
大家的目光？”
伊莱环顾西周。
小安和其他同事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偶尔有人低声交谈，话题戛然而止。
他们的眼神里既有怜悯，也有冷漠。
伊莱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却也无法改变。
“他们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伊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从前。
玛蒂尔达咬了咬嘴唇，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别让自己变成他们口中的‘铁心’——一颗被金属包裹、失去温度的心。”
伊莱的胸口微微发紧。
他想伸手去握住玛蒂尔达的手，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自己的手己经不是原来的了，冰冷、坚硬。
他害怕碰触会让她更疏远。
午休时，伊莱独自坐在角落。
食堂里人声鼎沸，却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
他的金属手指在餐盘边缘轻轻敲击，发出微弱的声响。
几个同事远远地望着他，低声议论。
“听说他的反应比以前快多了，简首像台机器……是啊，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能理解我们吗？”
“说不定哪天连全部情感都被芯片接管了。”
伊莱竖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胃里发冷。
他试图回忆起以前和大家打闹的场景，笑声、玩笑、拥抱，现在却像老旧录像带一样失真、模糊。
午后，玛蒂尔达又来找他。
“伊莱，我真的担心你。”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你要不要考虑，申请心理辅导？
或者——我不需要。”
伊莱打断她，语气比预想中更冷。
玛蒂尔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的光芒，随即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工厂下班的***响起。
人群鱼贯而出，伊莱也跟着走出厂门。
天边的余晖洒在他的金属义肢上，映出一道道刺目的光芒。
路上，几个孩子指着他窃窃私语，家长则拉着他们远远避开。
回到家中，房间里一片寂静。
伊莱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霓虹。
他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讨论机械化对社会的影响。
主持人用谨慎的语气分析着：“过度依赖机械义体，会不会让我们丧失人性？”
伊莱的右手在膝盖上缓缓握紧。
他的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却没有温度。
记忆中，玛蒂尔达曾经在他掌心画过一个温柔的圆，如今那种触感己无法再现。
夜幕降临时，伊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努力让自己去想那些美好的记忆，努力让心跳快一点、情绪激烈一点，但一切都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
他突然明白，冷漠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在一次次被疏离、被警惕、被怀疑后，一点点渗入骨髓。
“别让自己变成铁心。”
玛蒂尔达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伊莱闭上眼，感觉泪水在眼角凝结，却没有流下。
他伸出金属手掌，想要拥抱什么，却只握住了空气。
冰冷的归来，从来不是身体的归来，而是一颗心，渐渐被世界冻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