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城市里麻雀的聒噪,是带着婉转调子的啼鸣,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拨着琴弦。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见窗台上落着片带露的桃花瓣,淡粉的颜色在晨光里透着莹润,像块被水浸软的胭脂。
昨晚没关紧的背包敞着口,插画本掉在地上,封面沾了点晨露,他捡起来拍了拍,指尖刚碰到扉页,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桦小星?
醒了吗?”
是阿桃的声音,裹着点清晨的凉意,比昨天更软了些。
他赶紧把插画本塞进背包,拉上拉链时指尖顿了顿——昨晚放在桌角的矿泉水瓶,此刻竟装满了水,瓶身上还沾着片新鲜的桃花,像是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
他皱了皱眉,没来得及细想,门外的敲门声又轻响了两下。
“来了。”
他应着,快步走到门边,手刚碰到门栓,又想起昨晚看见的、阿桃那几乎淡成透明的影子,指腹下意识地蜷了蜷。
门拉开的瞬间,一阵桃花香涌进来。
阿桃站在门外,浅青色的棉袍上沾着些草屑,头发用根木簪松松挽着,发梢垂着两缕碎发,沾着的晨露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浅湿。
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两个白瓷碗,碗沿冒着热气,飘出熟悉的桃花粥香。
“婆婆说你昨天没吃饱,今早多煮了点。”
阿桃把竹篮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冰碴儿轻轻划了一下,她立刻缩回手,耳尖悄悄红了,“还有这个,给你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他面前——是颗用红绳串着的桃花瓣,花瓣己经晒干了,却还保持着粉白的颜色,边缘用细针缝了圈银线,在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
“这个能避雾,谷里早上雾大,带着它不容易走丢。”
阿桃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我自己做的,可能有点丑。”
桦小星接过红绳,指尖捏着晒干的花瓣,触感比想象中硬实,银线的针脚很细,绕着花瓣缝了三圈,刚好把花瓣固定住。
他抬头看阿桃,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浅青色的裙摆垂在地上,扫过门前的石板,带起两片落在地上的桃花瓣。
“谢谢。”
他把红绳系在手腕上,花瓣贴在皮肤内侧,有点凉,却莫名让人安心。
两人坐在竹屋前的石凳上喝粥,晨雾还没完全散,绕着他们的脚边打转,把远处的桃花林晕成一片粉白的影。
阿桃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地抿着,偶尔抬眼看向桦小星,见他盯着碗里的桃花瓣发呆,轻声问:“不好喝吗?”
“没有,很好喝。”
桦小星赶紧舀了一勺塞进嘴里,清甜的粥滑过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走,“就是……有点奇怪,这里的桃花怎么西季都开?”
阿桃的勺子顿了一下,碗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雾:“谷里的气候不一样,花就开得久些。”
她没抬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等下我带你去桃花瀑吧,那里的水很清,还能看见小鱼。”
桦小星没再追问,目光落在阿桃的袖口——昨天没注意,今天才看清,她的袖口绣着的小桃花,花瓣边缘有点毛躁,像是绣到一半时被什么打断了,针脚歪了两针,又匆匆补了回去。
他想起昨晚在茶寮里,阿桃指尖那一闪而过的淡绿色,心里莫名有点发紧。
喝完粥,阿桃收拾好碗筷,提着竹篮走在前面,桦小星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走。
路两旁的桃花树长得很密,枝桠交错着搭成花廊,花瓣落在阿桃的肩上,她偶尔会抬手拂掉,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花瓣。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雾渐渐散了,一道瀑布从山顶垂下来,水流落在下方的水潭里,溅起的水花沾着阳光,像撒了把碎钻。
水潭边的石头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婆婆,正是昨天在茶寮里煮粥的那位,她手里拿着件没织完的毛衣,针线上缠着浅灰色的毛线,看见他们过来,笑着挥了挥手。
“阿桃,带后生仔来看瀑布啦?”
婆婆的声音很洪亮,和昨天的温和不太一样,却透着股亲切。
“嗯,婆婆今天织毛衣呢?”
阿桃走过去,蹲在婆婆身边,指尖碰了碰毛线,“这颜色真好看。”
婆婆笑了,把毛衣举起来晃了晃:“给山里的小猫织的,冬天快到了,它们也得穿件暖和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桦小星,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后生仔,第一次来山里吧?
看着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
桦小星挠了挠头,刚想说“还好”,目光突然落在婆婆的手上——她的手指很粗,指关节处有明显的老茧,可当她拿起毛线针时,指尖竟微微泛着淡绿,和昨天阿桃指尖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移开目光,落在水潭里——潭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却看不见一条鱼,连水草都没有。
“这潭里……没有鱼吗?”
他指着水潭,声音有点发紧。
阿桃和婆婆对视了一眼,阿桃先开口,声音还是软软的:“之前有鱼的,后来天气热,鱼都游去下游了。”
她说着,拉起桦小星的手腕,往瀑布那边走,“走,我带你去看瀑布下面的石头,上面有好看的花纹。”
她的指尖很凉,拉着他的手腕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纹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藤蔓缠绕的触感。
他低头看向两人相握的手,阿桃的手腕上,也戴着一串和他同款的桃花瓣红绳,只是她的花瓣是淡紫色的,边缘的银线绣得更密些。
瀑布下面的石头上,确实有花纹,像是天然形成的,弯弯曲曲的,像藤蔓缠绕着树干。
阿桃蹲在石头边,指尖沿着花纹划着,轻声说:“你看,这像不像桃花的枝干?”
桦小星蹲下来,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花纹确实像桃花枝干,只是在石头的角落,有一段花纹很奇怪,像是人的手指印,五个指印清晰地刻在石头上,指缝间还连着淡淡的纹路,像……藤蔓的须。
“这是什么?”
他指着指印,声音有点发颤。
阿桃的指尖顿住了,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知道,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吧。”
她说着,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婆婆还等着我们吃午饭呢。”
桦小星没动,目光还停留在石头上的指印上——那指印的大小,和婆婆的手很像。
他想起刚才婆婆织毛衣时,指尖泛着的淡绿色,想起阿桃那几乎透明的影子,想起昨晚装满水的矿泉水瓶,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慢慢缠了上来。
“走吧。”
阿桃又拉了拉他的手腕,这次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过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跟着阿桃往回走,路过水潭时,又看了一眼——潭水依旧很清,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丝淡淡的、类似血色的红光,很快又消失在水里,像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