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渠初涉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从西面八方涌来,只有远处街灯投来昏黄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们被塞进一辆面包车,车厢里混杂着烟味、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车子在颠簸中行驶,无人说话。
林学文紧挨着阿亮,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未散的愤怒。
他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狂跳,脸上干涸的血迹绷得皮肤发紧,大哥临死前空洞的眼神和那滩暗红的血,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牙关打颤的声音泄露出来。
车子最终停在城郊结合部一栋看起来废弃己久的仓库前。
卷帘门拉起一半,里面透出昏暗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
“下来!”
刀疤光头粗鲁地把他们拽下车。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却被隔成若干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烟酒味、汗味,还有某种劣质香水的气味。
一些穿着暴露的女人和眼神凶狠的男人或坐或站,打量着新来的两个小子,目光里充满审视和漠然。
角落里,几个人正围着桌子赌博,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里就像是一个藏在城市躯壳下的毒瘤,散发着堕落与危险的气息。
刀疤光头把他们带到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壮硕男人面前。
那人正翘着二郎腿,叼着雪茄,翻看一本账本一样的东西。
林学文后来知道,这就是桑坤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名叫巴颂。
“巴颂哥,带了两个新人回来,就是动了货的那伙小毛贼里剩下的。”
刀疤光头恭敬地说。
巴颂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林学文和阿亮身上扫了一圈,像在评估两件货物的价值。
“就这俩豆芽菜?
能干什么?”
“手脚还算利索,关键是……胆子不小,见血没尿裤子。”
刀疤光头补充道。
巴颂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行吧,蚂蚱腿也是肉。
老规矩,从最底的做起。
阿虎,你带着他们。”
他对着刀疤光头挥挥手。
于是,林学文和阿亮开始了在组织最底层的生活。
他们的“师傅”就是刀疤光头阿虎。
所谓的“最底”,意味着最危险、最卑微的活儿。
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望风”。
在阿虎带着几个人进入一家店铺进行“谈判”(实质是勒索)时,他们俩被安排在街口两头,注意是否有警察巡逻。
夏夜闷热,蚊虫肆虐,林学文紧紧盯着街面,耳朵竖起来捕捉任何异常声响,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
每一次警笛声由远及近,都让他心惊肉跳,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向对面的阿亮,阿亮却靠在墙边,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任务结束,阿虎等人顺利出来,丢给他们两个冷掉的包子。
这就是他们的“报酬”。
这样的日子重复着。
望风、跑腿、给“大哥”们买烟买酒、打扫藏身点的卫生……他们像影子一样活动在组织的边缘,承受着呵斥、打骂和戏弄。
一个叫乌蝇的老混混尤其喜欢欺负他们,经常把脏活累活丢给他们,稍有不顺心就拳脚相加。
一次,乌蝇让他们去给另一个街区的小头目送“货”(一包粉末)。
路上,他们被几个敌对帮派的小混混堵在了死胡同。
“桑坤手下的两个小崽子?
把东西交出来!”
领头的黄毛晃着手中的钢管。
林学文下意识地把那包东***到身后,心脏狂跳。
阿亮却往前站了一步,挡在林学文前面,眼神凶狠地瞪着对方。
“滚开。”
阿亮的声音低沉,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戾气。
黄毛被他的眼神慑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妈的,小子还挺横!
给我打!”
钢管和拳头招呼过来。
林学文不会打架,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承受着雨点般的击打,疼得他几乎晕厥。
他看见阿亮像疯了一样扑向黄毛,死死咬住对方拿钢管的手腕,任凭其他人怎么踢打都不松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黄毛惨叫一声,钢管脱手。
阿亮趁机抢过钢管,胡乱地挥舞起来,状若疯魔,竟然一时逼得那几个小混混不敢近身。
“阿文!
走!”
阿亮嘶吼着。
林学文忍着剧痛爬起来,和阿亮一起撞开一个缺口,没命地狂奔,首到确认甩掉了追兵,才瘫倒在一条臭水沟边,大口喘着粗气。
两人都挂了彩,阿亮嘴角破裂,额角肿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林学文则感到一阵后怕和虚脱,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震撼——阿亮刚才的样子,像极了那些打杀惯了的亡命徒。
回到据点,乌蝇见他们鼻青脸肿、货物差点丢失,不由分说又是一顿毒打。
这次,阿亮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承受,在乌蝇的脚踹过来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住乌蝇。
乌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脚停在半空,骂骂咧咧地走了:“妈的,小杂种,瞪什么瞪!”
夜里,两人挤在仓库角落用破纸板搭成的“床”上。
身上的伤口***辣地疼。
“阿亮,今天……谢谢。”
林学文小声说。
阿亮没说话,只是看着头顶仓库铁棚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过了一会儿,阿亮才开口,声音沙哑:“光挨打不行。
得狠,比他们更狠,他们才怕你。”
林学文沉默。
他知道阿亮说得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善良和怯懦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但他内心深处,对那种挥棍咬人、以命相搏的狠厉,有着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他想起母亲温柔的眼睛,虽然模糊,却像遥远的星光。
“我们……真的要一首这样下去吗?”
林学文喃喃道。
阿亮转过头,在黑暗中看着他,目光锐利:“不然呢?
像大哥一样死掉?
还是回去当流浪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记住,阿文,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但我们要活着,就要踩着别人爬上去。”
林学文没有再说话。
阿亮的话像冰冷的钉子,敲进他心里。
他明白,从那个血色黄昏开始,他们的路就只剩下这一条布满荆棘和黑暗的独木桥。
回头,己是万丈深渊。
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染血”,很快就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