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钥匙扣一下下撞击大腿,那两颗干瘪的“纪念品”硌得人生疼。
它们曾经代表我对人类噪音的清理,但现在,更大的噪音正以核爆级别的分贝吞噬整个世界。
“妈的……这帮***鬼子……”仲桓予一边低骂,一边敏捷地侧身躲进一栋半塌的居民楼门洞。
他探头往外瞥了一眼,立刻缩回来,几发脉冲弹滋滋地打在对面墙上,留下熔化的疤痕。
“啧,路口被堵了,得绕道。”
楼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灰尘、血腥、还有某种电路烧焦的奇怪气味,我们踩着碎玻璃和水泥块往上爬,楼梯间横着一具尸体,是个穿着睡衣的老人,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手机。
仲桓予脚步顿都没顿,只是侧身让我过去时,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并从旁边的日本人尸体上抢夺了一把太阳能脉冲枪。
“喂,小子。”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有点闷,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磁力小球光滑的表面。
“我继续和你说,”他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废墟倾诉,“小学时候的事儿了。
那会儿还没这么多屁事,最多就是作业写不完挨顿骂。”
他嗤笑一声,“我俩同桌,上课无聊就弹瓶盖玩。
塑料的,那种牛奶瓶盖,拇指压着边缘一蹦,能飞老远。”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后来被班主任逮住了,是个姓戴的女老师,凶得要命。
也没收了我们攒了一抽屉的瓶盖,还有一堆弹修正带的小头子。
那可是硬通货啊……后来我们去操场踢足球,大太阳底下跑得跟傻狗一样,还被班主任骂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整栋楼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仲桓予立刻闭嘴,警惕地握紧了枪。
等震动平息,他啐了口带灰的唾沫,又继续往下说,回忆是必须完成的仪式。
“那小子脑子好使,数学牛逼,但英语烂得抠脚。
每次写英语作业就跟上刑一样,脸憋得通红,手指头掐着笔杆,好像他妈跟那二十六个字母有血海深仇。”
他轻笑,“我说你瞎编几个字母糊弄过去得了,他偏不,非要一个个查字典,愣是能写到半夜……心脏不好,还硬撑。
然后……我刚才和你讲过。”
我们爬到了三楼,透过炸开的墙体缺口,能看到外面街道上几辆冒着黑烟的装甲残骸,和一些快速移动的银色身影——又是日军的“辉月”部队。
仲桓予眯眼看了一下,示意我蹲下,从腰间摘下一颗手雷,掂了掂,又塞了回去。
“人多了,绕路。”
防火通道的门扭曲变形,卡死了。
仲桓予骂了句脏话,抬起军靴猛踹了几下,锈蚀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尖叫,终于松脱。
门后是浓烟和更多的混乱声响。
“我那时候混得也还行,攒了点钱,就想着妈的总不能看着这二五真就这么憋屈死吧?”
他侧身让我先过,自己断后,声音被烟雾裹挟着,有点模糊,“就把他塞进去了。
冷冻前那小子居然还挺乐呵,说什么等未来教育发达了,他就能不学那二币英语了……妈的,智障。”
通道下面传来脚步声。
仲桓予瞬间闭嘴,举枪瞄准。
下面的人也显然发现了我们,几声日语惊呼,紧接着脉冲武器开始充能的嗡鸣响起。
仲桓予猛地把我往旁边一推,同时对着下方黑暗中扣动扳机。
蓝白色的能量束交错闪过,伴随着惨叫和人体滚落楼梯的闷响。
他迅速更换电池,动作流畅得像呼吸。
“然后呢?”
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墙上,忽然问了一句。
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这沙哑的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一丝询问的欲望。
“然后?”
他换好弹匣,警惕地听着下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后续威胁后,才斜了我一眼,“然后他妈的我后来也进去了啊。
35年?
好像是因为一次任务重伤,没得治,也赌一把未来呗。
结果呢?”
他摊开手,指着周围这一切,“我被治好了,但他那病……他进去时也才二十一岁。”
他说这话时语气粗粝,甚至带着惯常的嘲弄,但眼神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飘向了远处燃烧的地平线,空茫得厉害。
他没有看任何具体的东西。
穿过废墟,靠近边缘。
这里的破坏相对较轻,但恐慌同样弥漫。
零星有逃难的人群拖着可怜的行李,脸上是被烟灰和泪水糊满的麻木。
远处,中国军队的临时防线隐约可见,沙袋、装甲车、还有能量护盾发生器发出的微弱蓝光。
仲桓予稍微松了口气,从那个压扁的烟盒里又摸出半截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还有啊,小学那会儿,他还‘追’过一女生。”
他忽然岔开话题,语气变得有点古怪,像是想用轻浮掩盖什么,“姓毛……叫啥真忘了,可能也不想记了。
眼睛亮亮的。
那会儿傻啊,他***傻啊!”
他吐着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
“后来那姑娘好像上钟英了?
没消息了。
这世道,谁还记得谁啊。
可惜了,钟英旧址己经被炸了……”他弹了弹烟灰,动作随意。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亮了起来。
一种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深刻的惨白,从东面的太空猛地一闪,随即熄灭,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仲桓予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
他抬头望向东方。
军队防线里,那些临时架设的公共广播屏幕,还有残存能接收信号的个人终端,同时爆发出一个极其亢奋、却又因信号干扰而断断续续的男声:“……全民公投……94.7%同意……坚决反击……捍卫***……正义必胜……人民必胜……和平必胜!
东风太空式……使命必达……”声音被尖锐的静电噪音撕扯着,但那些关键词像烧红的钉子,一颗颗砸进耳膜。
全民公投。
94.7%。
东风快递,使命必达。
仲桓予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
他保持着仰望的姿势,脖颈绷出僵硬的线条。
更多的白光在东方天际次第闪烁,沉默,却比任何雷鸣都更震耳欲聋。
东京。
大阪。
几颗原子弹。
以正义之名,行毁灭之实。
一颗颗带次声波原子弹,蘑菇云首达近地轨道。
口袋里那两颗干瘪的物体似乎突然变得滚烫,透过布料灼烧着我的皮肤。
“家嘛,再破也得有人守着”回音重现。
波动?
动摇?
哈。
仲桓予终于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截还没熄灭的烟,重新塞进嘴里,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埋没了他的脸。
他沉默地带着我继续往防线走,路上有一个还算干净的房子。
我一***坐在角落的灰尘里,背靠着冰冷掉渣的墙壁,不再说话。
钥匙扣硌在大腿内侧,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仲桓予在我旁边坐下,把他的电磁步枪靠在墙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拿出擦枪布,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己经足够干净的枪管。
动作缓慢,机械,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外面,广播里那个亢奋的声音还在重复着“伟大胜利”、“历史性时刻”、“敌人必将付出代价”。
远处,隐约传来一些人群的欢呼声,尖利而失真,像鬼魂的嚎叫。
更多的消息通过混乱的电磁波片段式地传进来:辐射云、电子脉冲瘫痪、国际社会谴责、新一轮的征兵令、对“失败主义言论”的零容忍警告……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探照灯光柱扫过,映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仲桓予沉默侧脸上那紧绷的线条。
他擦了很久的枪,首到每一个零件都冰冷锃亮。
然后他停下手,看着窗外那被火光和烟雾染成诡异颜色的夜空。
“他冬眠前……”仲桓予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不像是在对我说,更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人喃喃自语,“……跟我说,他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一点东西。”
“他说,人类折腾来折腾去,打仗也好,搞科学也好,爱得死去活来也好……其实追根到底,享受的不是最后那个结果。”
“而是那种感觉?
好像叫虚荣?
也不全是。
就是达成目标那一刻,觉得自己特牛逼、特伟大、能掌控点什么的那股劲儿。
哪怕下一秒就死,也值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说那可能就是人类活着的唯一真相。
一种达成目标的***。
虚荣的***,就像那性***一样……”他说完了,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外面遥远的、象征着“胜利”的喧嚣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