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烈日灼心的正午,天空却压着厚厚的、铅灰色的云,透出一种沉闷的、令人呼吸不畅的微光。
这不是正常的阴天,这是“因果律泄漏”导致的日常气象抽风之一,可能下一秒就暴雨倾盆,也可能下起味道像过期酸奶的粘稠物质。
吴迪蹲在一处半塌的高架桥墩形成的天然遮蔽所里,面前生着一小堆用扭曲的、偶尔会自己轻微蠕动的废木材点燃的篝火。
火苗是诡异的蓝绿色,噼啪作响时偶尔会蹦出一两个像形文字般的火星。
他刚从那个用仓鼠探测法安全穿越的辐射区出来,三只仓鼠目前毛发旺盛,精神状态良好,正在旁边的铁丝笼子里抢着一块口感据说偶尔会坍缩成奶酪的压缩饼干碎屑。
“别抢,别抢,绅士们,要注意仪态。”
吴迪用一根细铁丝拨弄着篝火,对着仓鼠们谆谆教诲,“世界己经够混乱了,我们不能再失去餐桌礼仪。”
他从那件标志性的、如今己沾满不明污渍但亮片依旧倔强闪烁的旧燕尾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罐头。
罐头的标签早就腐烂脱落,只剩下一些斑驳的色块。
他熟练地用一把多功能工具(主要功能是拧螺丝和开瓶盖,附带一点可怜的刀刃)撬开它。
一阵微弱的、带着些许酸甜的气息飘出。
“嗯…今天运气不错,是番茄炖…呃…”他用小刀戳起一块内容物,仔细观察着那坨暗红色的、质地介于肉类和果冻之间的东西,“…炖某种富含蛋白质的玩意儿。”
他耸耸肩,毫不在意地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表情甚至有点享受。
“总比昨天那罐‘粉笔头拌机油’强。”
解决完午餐,他拍了拍手,从另一个更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看起来更违和的东西——一个老旧的、外壳有多处磕碰的军用便携式无线电。
这是他在一个废弃的避难所里,用三个他自己用废零件拼装的、除了会亮灯毫无用处的“情感交流器”(他命名的)从一个只对发光物体感兴趣的怪人那里换来的。
调频旋钮有点接触不良,发出滋啦的噪音。
他耐心地转动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拾荒者之家’频率呼叫…东南区发现小规模尸潮,注意,部分个体疑似保留‘教师’执念,携带…呃…似乎是试卷的东西……这里是‘铁砧堡垒’,交换五号电池,用…用半瓶‘可能坍缩为红酒’的液体交换,这玩意儿我们领袖喝了一口,傻笑了半小时……求救!
求救!
我们被‘信贷帮’…滋啦…他们正在出示文件!
文件很厚!
重复,文件很厚!
…”吴迪跳过一个个或焦急、或麻木、或荒诞的频道,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相对清净的频段。
这里通常只有一些无意义的信号杂音,或者偶尔有几个和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家伙在闲聊。
今天,这里很安静。
吴迪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无线电的麦克风位置,脸上露出了那种即将登台表演前的、混合着期待和恶作剧的笑容。
“咳咳…喂?
喂?
听得到吗?
各位在废墟里挣扎的、在变异生物嘴边跳舞的、在和丧尸讨论人生哲学的幸存者们,下午好!”
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一丝杂音,却充满了奇异的活力,“我是你们的朋友,吴迪。
在这个无聊得连丧尸都快打哈欠的午后,送上一个思考题,助助兴。”
他顿了顿,仿佛在等待潜在的听众聚集。
“请问——”他的语气变得极其认真,仿佛在探讨一个关乎宇宙存亡的终极命题,“一个西红柿,走在路上,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了。
那么,它变成了什么?”
无线电那头,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几秒后,吴迪用一种揭秘般的、带着小小得意的语调说道:“它变成了——番茄酱(西红柿酱)!”
沉默。
依旧是死寂般的沉默。
只有篝火中偶尔爆开的、像形文字的火星轻微作响。
吴迪撇撇嘴,似乎对这个效果不太满意。
“好吧,看来这个有点冷。
没关系,我们再换一个。”
他又讲了一个。
关于土豆和洋葱的。
依旧石沉大海。
“嘿,朋友们,别那么严肃嘛,”他对着麦克风,语重心长,“世界都这样了,再不笑一笑,岂不是亏大了?”
也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那永不枯竭的幽默灵感库,一个更绝的(自认为)点子冒了出来。
“好吧,看来需要上点硬货了。
听着,最后一个——”他压低声音,制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为什么数学书总是很忧伤?”
长时间的停顿,足以吊起任何还有好奇心生物的胃口。
“因为…它有太多‘解不开的难题’(Solve-less Problems)!”
说完,他自己先对着篝火无声地咧嘴笑了。
……几十公里外,一座由废弃银行金库改造而成的、戒备森严的堡垒深处。
这里是掠夺者集团“血狼团”的临时据点之一。
首领“屠夫”霍克,一个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左眼戴着黑眼罩、脸上横亘着数道狰狞伤疤的巨汉,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用汽车引擎盖改造成的桌子后面,擦拭着他那挺心爱的、能轻易撕碎轻型装甲车的转轮机枪。
无线电操作员百无聊赖地戴着耳机,监听者公共频道。
当吴迪的声音响起时,他本来想首接跳过去,但霍克最近下令,要求留意一切可能含有“反抗军”加密信息的不明信号。
于是,操作员被迫听完了第一个关于西红柿的笑话。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个,关于土豆和洋葱。
他翻了个白眼。
当吴迪开始说第三个,关于数学书为什么忧伤时,操作员己经有点麻木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尊如同铁塔般的首领,擦拭机枪的动作慢了下来。
霍克,这个以残忍和冷酷著称,能徒手拧断变异巨熊脖子的男人,有一个无人知晓、也绝不敢让人知道的秘密——他内心深处,对“谐音梗”有着一种病态的、无法抑制的…触动。
吴迪那故作深沉地说出“Solve-less Problems”(与“Sorrow-less Problems”发音近似,意指无忧无虑的问题,但字面是“无解的问题”)时…霍克的独眼眨了眨。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某个同样无聊的下午,某个同样讨厌的家伙说过的一个类似的笑话…那种熟悉的、愚蠢的、毫无逻辑却又莫名戳中某个奇怪笑点的感觉…“噗——”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流,从他厚厚的嘴唇间漏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控制的、喉咙深处试图压抑却失败的、短促的痉挛。
“咳…咯咯…”这声音在寂静的金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无线电操作员猛地回头,惊恐地看到他们那宛如魔神般的首领,肩膀在微微抖动,那只独眼里,竟然…竟然泛起了一丝可疑的水光?
霍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瞬间暴怒!
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笑点!
这耻辱!
“混账!”
他咆哮一声,试图用愤怒掩盖那瞬间的破防。
他猛地一拍桌子(引擎盖桌面发出痛苦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抓桌上的机枪,想要把这该死的无线电砸个稀巴烂!
然而,极度的愤怒,加上那瞬间肌肉因强忍笑意而产生的微妙不协调,以及…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因果律的恶作剧?
他握枪的手猛地一滑,沉重的转轮机枪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倒,枪口好巧不巧地杵在了他因为激动而挺起的、覆盖着厚重胸甲的腹部前方。
更巧的是,他的手指,在试图扶稳枪身时,阴差阳错地…扣在了扳机上。
“咚!!!”
一声沉闷如雷、震耳欲聋的枪声,在金库密闭的空间内炸响!
.50口径的巨大子弹,近距离轰击在特种合金胸甲上,虽然未能完全击穿,但那恐怖的冲击力,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霍克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连同沉重的金属座椅一起,轰然倒地!
胸口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他张着嘴,独眼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荒谬感,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金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无线电的扬声器里,还隐约传来那个自称“吴迪”的家伙,略带惋惜的声音:“…唉,看来今天的听众欣赏水平有限啊。
算了,下次再给大家表演徒手变出纯净水…如果它明天没有坍缩成硫酸的话。
Over and out.”信号切断。
无线电操作员呆呆地看着首领倒下的身体,又看了看那挺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机枪,大脑彻底宕机。
几秒钟后,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尖叫:“首领——!!
首领被一个笑话笑死啦!!
不!
是被笑话害死啦!!!”
……高架桥墩下,吴迪刚刚关闭无线电,准备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个谐音梗,己经在几十公里外掀起了一场注定席卷整个末日世界的风暴。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用破布、细铁丝和捡来的彩色塑料片编织成的、蔫了吧唧的塑料花,别在燕尾服的扣眼上。
“仪式感,”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文明最后的堡垒。”
他拎起装仓鼠的笼子,哼着那首不成调的儿歌,身影逐渐消失在扭曲破碎的城市剪影之中。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己经以“血狼团”总部为中心,伴随着“语言诅咒大师吴迪”的恐怖传闻,开始向整个荒诞的末日世界急速蔓延。
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