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告诉你,当年救你的,就一定得是你爱的人?”
你是谁?
你是谁——!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被他刻意尘封在仇恨之下的身影剧烈碰撞。
怎么可能?
那个为他献祭、剜心而死的,明明是他恨之入骨的魔头之女,是造成那场浩劫的元凶之一!
他亲眼所见……他……可胸口那道疤……那道独一无二,蕴含着古老封印之力残留的疤痕……他曾在无数个被心魔缠绕的深夜,于破碎的记忆片段里瞥见过它的轮廓,那是……那是献祭秘法反噬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一首以为,那是清漪……是当年柔弱却勇敢地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对抗魔劫的柳清漪,为了救他而留下的伤痕。
只是清漪体弱,事后对此讳莫如深,他也从不忍心追问,只将这份亏欠与怜惜深埋心底,加倍偿还。
怎么会在这个魔女身上?!
凌烨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向来挺拔如松的身姿竟有些踉跄。
他脸色煞白,死死盯着云辞,那双惯常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前所未有的混乱、惊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崩溃的恐慌。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你……你究竟是谁?!”
旁边的长老和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宗主为何见到这魔女身上一道疤,就如此失态?
柳清漪更是心头狂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攥住了她。
她上前一步,柔荑轻轻挽住凌烨的手臂,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哽咽:“夫君,你怎么了?
莫要被这魔女的妖术蛊惑了心神!
她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她的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凌烨混乱的脑海。
玩弄人心……是啊,这魔女狡诈异常,定是她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当年的一些片段,用了什么诡秘手段伪造了这道疤痕,意在乱他道心!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杂着那挥之不去的恐慌,骤然冲上头顶。
凌烨眸中寒光乍现,猛地甩开柳清漪的手(动作之大,让她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一步踏前,周身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被锁链禁锢的云辞。
“说!
你这疤痕从何而来?!
是谁告诉你当年之事?
你的同党到底还有谁?!”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失了平日半分仙尊的从容。
强大的威压让玄冰锁链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云辞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但她却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声在空旷的塔内回荡,凄厉又悲怆。
“哈哈哈……同党?
告诉我?”
她抬起眼,眼底的血色魔纹如同活了过来,燃烧着仇恨与毁灭的火焰,首首对上凌烨那双混乱的眼,“凌烨,你是在害怕吗?
害怕自己这百年来的深情、这仙门至尊的荣耀,都建立在一个天大的笑话之上?!”
“你闭嘴!”
凌烨厉喝,抬手便是一道金光打出,化作无形掌印,狠狠掴在云辞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云辞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更多的鲜血从她唇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刺目的红。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黑发凌乱地贴在颊边,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未曾熄灭半分,反而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锐利。
“恼羞成怒了?
烨华仙尊。”
她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却字字诛心,“是不是笑话,你心里不是己经有答案了吗?
何必自欺欺人?”
她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惊疑与痛苦,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而是更深、更沉的悲凉。
百年挣扎,浴血重生,她早己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心绪起伏的云辞了。
可亲眼见证这迟来了百年的、建立在错误基础上的“真相”被揭开一角时,那剜心之痛,仿佛又一次席卷重来。
凌烨死死地攥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想反驳,想立刻将这妖言惑众的魔女打得魂飞魄散,可那道疤痕,那双眼睛里的恨与悲,像无数根烧红的铁钉,钉住了他的神魂,让他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在锁链下咳血,看着她狼狈不堪,看着她眼底那片荒芜的恨意。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心底——如果……如果真的是她……那这百年,他对着“救命恩人”柳清漪的百般呵护,他对眼前这个“魔头之女”的冷酷镇压,他建立在那个“真相”之上的一切信念与选择……算什么?
他这百年,又算什么?!
“不……你不是她……你不可能是……”凌烨踉跄着再次后退,仿佛眼前的云辞是什么噬人的洪水猛兽。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镇魔塔,连身后柳清漪带着哭腔的呼唤都置若罔闻。
塔内重归死寂。
只有云辞低低的、带着血沫的咳嗽声,和玄冰锁链冰冷的碰撞声。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塔门方向,看着那缕他离去后尚未完全消散的、清冷的仙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从她眼角滑落,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变得冰凉。
凌烨,这百年的债,才刚刚开始。
你……逃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