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捧着刚绣好的平安符,正要送去给母后。
方走到殿门外,忽听殿内传来父皇与母后的交谈。
语气中透出的沉重,让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康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京中几家世族近来都递了帖子,镇国公府的嫡孙、太尉家的公子,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
是母后的声音,虚弱中夹杂着几声轻咳,“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盼她能留在京里,离我近些,安稳过一辈子。”
康宁的心陡然一紧,手中的平安符被攥得起了褶。
议亲?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心里,自己仍是那个能赖在母后怀里撒娇、跟着父皇去御花园赏花的小公主。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父皇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世家子弟虽有傲气,但根基稳固,断不会让康宁受委屈。
况且,联姻能笼络世家,于国于家皆有裨益。”
“于国于家……”母后轻声重复,忽然剧烈咳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当年若不是为了与塞北联姻,婉儿也不会……还有彻儿,若不是他留下来断后,他也不会……”话到一半被哽咽打断,“我这五个孩子,夭折一个,战死一个,远嫁一个,戍边一个。
太子虽在身边,却日日被政务缠着……如今只剩下康宁了,我不能再让她离开我。”
门外的康宁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懂母后的苦。
小时候,她常见母后对着大哥的灵牌发呆,夜里抱着大姐送的狐裘落泪;每当三哥从南疆寄回家信,母后总要反复读上好几遍,读到最后,眼眶就红了。
这些年,母后的咳嗽愈发厉害,有几次隐隐带着血腥气。
殿内的咳嗽渐渐止息,母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陛下,求您了,让康宁留在京中,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父皇叹息一声,“我会亲自为她择一门好亲事,让她在京中安安稳稳。”
康宁再也听不下去,转身欲逃,却一头撞在门框上,“咚”的一声轻响。
殿内谈话顿时止住,随即传来母后柔弱的呼唤:“是宁宁吗?
进来吧。”
康宁慌忙擦去泪水,推门而入。
母后靠在软榻上,脸色惨白,唇边还残留着一点未拭去的血迹。
父皇坐在母后身边半抱着母后,眉头紧锁。
见她进来,母后强撑着坐首,朝她微笑:“宁宁怎么来了?
等急了吧?”
康宁快步上前,将平安符塞进母后手里,哽咽着问:“母后,您又咳嗽了……是不是很疼?”
母后握着她的手,温热却微微颤抖,掌心布满细茧:“傻孩子,母后没事,老毛病了。”
说罢,又轻轻咳了几声,脸色更显苍白。
康宁望着她,心似被针扎。
她想起方才偷听的话,犹豫片刻,轻声问:“母后,您刚才说的……议亲,是真的吗?”
母后神色微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目光满是怜惜:“宁宁长大了,总要出嫁。
母后只是想让你嫁在京中,这样想见你时,还能常常见到。”
“我不嫁!”
康宁猛地摇头,一头扑进母后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嫁人,我要一首陪着母后,给您捶背、煎药……我不想离开您!”
母后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泪水悄然落下,滴在她的发间:“傻宁宁,女儿总要成家的……你告诉母后,你喜欢什么样的,母后帮你留意,好不好?”
康宁埋在母后怀里,泣不成声。
她什么都不想,只想陪在母后身边——陪着这个为了孩子们,早己将自己耗尽的母亲。
长乐宫中,母女相拥而坐,一个在哭,一个在劝。
窗外的紫藤花不知何时铺了一地,像一层紫色的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