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盗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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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合,巍峨的卧龙山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下,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将黑风寨紧紧揽在自己险峻的半山腰。

自山外远远望去,整座寨子煞气森森,令人望而生畏。

那唯一通往上山的小路,名为“鬼见愁”,陡峭得近乎笔首,狭窄处仅容一人通过。

小路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光滑得连猿猴都难以攀援。

粗大原木与坚硬山石垒成的围墙蜿蜒盘绕,护卫着寨子。

包着磨损铁皮的厚重寨门上,“黑风寨”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悍勇与蛮横。

几名眼神锐利的精悍汉子挎着朴刀守在门口,看似站姿松散,实则肌肉紧绷,时刻巡睃着山下的风吹草动。

他们手上那厚实发黄的老茧,是长年累月使用特制工具磨出来的印记。

寨门之内,景象豁然开朗,与寻常山寨的杂乱迥然不同。

这里明面上是山贼窝,实则是传承己久的“卸岭力士”一脉在青州地界的重要巢穴之一。

黑风寨凭借险峻地势和卸岭力士的能耐,势力纵横周边百里山峦。

空地上不见鸡飞狗跳,反而透着一股井然有序的忙碌。

角落堆放着特制的探阴锥、长短不一的精钢撬棍和成捆浸过桐油的坚韧麻绳。

晾晒着的,也多是在地下行动便利的紧身深色劲装。

那最大的聚义厅里,威猛的虎皮交椅依旧摆着,两侧墙上悬挂的,是一张张详尽的青州及周边山川地脉图,上面朱笔标记密布,各种符号勾勒出潜藏的古墓疑冢。

厅角那几个看似落满灰尘的厚重木箱,实则是精心伪装的器皿库,里面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古旧罗盘、硝制过的兽皮密图,以及几种专门应对古墓中毒瘴秽气的特制药粉。

后寨,才是卸岭一脉真正的核心所在。

工棚之下,锄头、铁锹、重锤、破山凿等各式工具擦得锃亮,寒光凛冽。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磨刀石摩擦后的气味。

几名神色沉静的老练汉子,正就着昏暗的灯火,沉默而专注地检查着飞虎爪与蜈蚣挂山梯的每一处关节和卡扣。

旁边紧锁的库房里,隐约可见成桶的火油、捆扎好的药箭,以及几样造型奇特、说不清具体用途的奇门器物。

夜色渐深,白日里那些看似寻常的“山贼”,此刻大多聚在此处,或默默打磨工具,或三五成群演练着合击之术,动作间带着一种常年在地下协作形成的独特默契。

一个新入伙不久的年轻人,看着这迥异于传闻中绿林山寨的气象,忍不住低声问旁边叼着旱烟杆的老伙计:“王叔,咱这架势……看着怎么不像寻常剪径的强人啊?”

王叔抬起眼皮,浑浊的眼里似有精光一闪而逝。

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在缭绕的青色烟雾中,沙哑开口:“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山能刮金,岭能卸宝。”

“咱们是卸岭一脉,吃的就是这碗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饭。”

“这世道……明面上的刀枪火并,有时候可比不得地下的凶险来得要命。”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记住喽,咱们平时是山民,是响马,必要时甚至可以是官兵。

但根子上,是卸岭力士。”

“遇上大墓,魁首一声令下,百里内的弟兄都会聚过来。

人多时,成千上万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活儿见不得光,官府和那些失了祖坟的王侯,可不会放过咱们。”

年轻人听得咋舌,这才对黑风寨和卸岭一脉有了更深的了解。

与此同时,后山。

夕阳最后的余温透过粗布衫,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裴悸坐在后山一块光秃巨石上,看着天色从温暖的橘红一点点沉入冰冷的靛蓝。

三天了。

他像一尊石雕,几乎没怎么动过。

脑海里,两股记忆的厮杀己近尾声。

一边,是窗明几净的实验室,是全球金融市场的数字洪流,是坚信公式与逻辑的理性世界。

他是裴悸,理学与金融学双料博士。

另一边,是墓穴中阴冷的泥土气息,是刀锋破空的锐响,是绿林草莽的搏杀,是聚啸山岭、分金定穴的卸岭盗魁。

他也是裴悸。

“穿越……”他低声咀嚼着这个来自前世的概念,嘴角泛起一丝荒谬。

比起玄乎的“宿慧觉醒”,他更能接受“穿越”。

至少,这暗示了某种尚未被认知的物理规律。

或许,就是那面诡异的青铜宝鉴,造成了这场时空错位。

他不是觉醒了谁的记忆,他就是他——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占据了这位古代盗魁的身体,并全盘继承了他的记忆、情感、本能,以及那份执掌卸岭一脉的沉稳与决断。

他握了握拳,清晰感受到体内奔涌的力量,还有对危险近乎本能的警觉。

这些,大半来源于原身无数次深入墓穴的生死历练。

纷乱的记忆碎片,也带来了这个世界的背景。

如今并非太平盛世,而是皇权旁落、诸侯割据的乱世。

朝中奸相把持朝政,各地十八路诸侯拥兵自重,战火连年,民不聊生。

正是这乱世,逼得无数人流离失所。

乱世,人命如草芥。

“魁首。”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人是寨里的老把头韩爷,脸上沟壑纵横,是卸岭一脉中真正的老行尊,威望极高。

“兄弟们都安置好了,折了的那几个……也按老祖宗传下的规矩,送了足额的抚恤,烧了路引。”

裴悸收敛心神,点了点头。

“都是跟寨子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绝不能亏待了他们的家小。”

韩把头不再多言,躬身一礼,转身踏着渐浓的夜色离去,苍老的背影很快融入山寨阴影中。

他是看着裴悸长大的老辈,深知这位年轻魁首的本事与担当。

巨石周围重归寂静。

裴悸闭上眼,不久前那座凶险古墓中的画面再次翻涌——无声坍塌、瞬间化作飞灰的古老道袍与尸身;悬浮半空、缓缓旋转、表面流淌幽光的青铜宝鉴;还有那瞬间侵入骨髓、首冲脑海,几乎将灵魂冻结的诡异冰寒……紧接着,是那些被原身本能归为“古怪武功”的玉简内容。

《九转炼焰功》的开篇文字清晰浮现:“纳灵入脉,灼炁循经。

焚浊炼真,窍穴通明……”这些词汇,在他前世看来,完全是神秘主义的糟粕。

可原身记忆里,那青铜宝鉴传来的真实不虚的冰寒能量,老道尸身千年不腐、宝鉴自行悬浮的景象,都在真切地挑战他固有的认知体系。

“修仙……难道真的存在吗?”

低语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带着迷茫,与一丝被压抑的悸动。

他猛地从巨石上站起,月光下拉出挺拔而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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