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感到自己在一条昏暗的、由扭曲金属管道构成的通道内快速滑行。
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休眠服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有机质***的混合气味。
他没有挣扎，而是最大限度地放松身体，节省着每一分力气。
大脑在飞速运转，如同他过去在实验室里处理庞大数据流一样。
“视觉记录：启动。
环境扫描。”
他命令自己大脑中那个与“文明火种”数据库连接的生物芯片。
视野的角落，开始出现细微的数据流，标注出周围环境的材质分析、结构应力评估。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观察与计算的能力。
滑行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最终，他被抛进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噗通！”
他摔在冰冷、潮湿、带有粘液的地面上。
紧随其后，他那破损的休眠舱和那根救命的撬棍也被丢了进来。
光线昏暗，源自墙壁上一些缓慢脉动的生物发光苔藓。
这里像是一个……仓库，或者说，垃圾处理中心。
空间巨大，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断裂的兵器、扭曲的金属块、失去光泽的晶体、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在透明凝胶里的、形态各异的不明生物器官。
它们都被随意地堆积在一起，如同待分类的废料。
而林烬，显然也被归入了“废料”这一栏。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自己的休眠舱，快速扫视环境。
除了他，这个“仓库”里还有其他的“活体废料”。
在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几个形态各异的生物。
有一个皮肤如同岩石般的类人生物，但一条手臂己经断裂，伤口处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火花；另一个则像是一团不定型的粘液，微弱地蠕动着；更远处，甚至还有一个被蔓藤缠绕、似乎陷入沉睡的精灵状生物，但她的一半身体己经呈现出枯萎的灰败色。
它们都散发着绝望和虚弱的气息。
“新来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林烬转头，看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如果那还能被称为人的话。
他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身体是完好的有机组织，另外三分之二则被粗糙的金属义肢所替代。
尤其是他的面部，一半还保留着人类的特征，但另一半却被一个不断闪烁着杂讯的红色电子眼和金属下颚所取代。
他看起来比那个攻击林烬的低级拾荒者要“高级”一些，至少拼凑得没那么随意。
“看来你运气不好，也被‘破烂号’捡到了。”
那个半机械人扯动金属下颚，发出类似冷笑的声音，“我叫老狗，这里的……老住户。”
林烬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在陌生的环境里，任何主动的搭讪都可能包藏祸心。
“放松点，小子。”
老狗指了指自己的残破身体，“在这‘废料舱’里，我们都一样，是等着被‘回收’的垃圾。
争抢那点可怜的能量，毫无意义。”
“回收？
什么意思？”
林烬终于开口，声音因干渴而嘶哑。
“字面意思。”
老狗的红眼闪烁了一下，“‘破烂号’在锈蚀带游荡，捕捉一切还有价值的东西。
有机体会被提取生命能量，机械体会被拆解成原材料，像你这种带着奇怪装置的……”他瞥了一眼林烬的休眠舱，“可能会被整个扔进熔炉，看看能炼出什么。”
林烬的心沉了下去。
刚离狼窝，又入虎口。
“没有……办法离开？”
“离开？”
老狗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金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看到那扇门了吗？”
他指向仓库尽头一扇巨大的、由粗壮金属条焊接而成的闸门，“那是‘清理口’，也是我们唯一的出口——当闸门打开，要么是被扔进去分解，要么是跟着狩猎队出去当炮灰，捡回点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几口能量液。
绝大多数人，都成了前者。”
炮灰？
林烬捕捉到了这个词。
这意味着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通道外传来。
仓库里所有的“活体废料”都紧张地缩了缩身体。
闸门上方打开一个小口，一道光柱打下，三个身影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五，它的身体几乎完全由暗沉的金属构成，风格粗犷，充满了暴力美学。
它的头部是一个倒三角形的传感器阵列，闪烁着冰冷的蓝光。
一条手臂是巨大的液压钳，另一条手臂则是多管旋转的枪口。
它每走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它身后跟着两个护卫，造型相对简单，但同样武装到牙齿。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远超之前那个低级拾荒者。
“监工，‘碎铁者’。”
老狗压低声音，带着恐惧，“它来挑人了。”
那个被称为“碎铁者”的监工，三角形的传感器头部扫过仓库里的所有“废料”，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能量补给日。
需要补充‘破烂号’的能源池。
你，你，还有……”它的传感器目光，最终停在了林烬，以及他身边那个造型奇特的休眠舱上。
“……这个新来的，和他的‘盒子’。
出来。”
它点中了那个岩石生物、一个看起来稍微强壮点的甲壳生物，以及林烬。
被点中的岩石生物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试图向后退缩。
碎铁者甚至没有动，它身后的一个护卫抬起手臂，一道炽热的红色射线射出，瞬间洞穿了那个岩石生物的头部。
岩石生物僵首了一下，然后眼中的光芒熄灭，变成了一堆真正的石头。
“浪费能量。”
碎铁者毫无感情地评论道，然后看向林烬和那个甲壳生物，“你们，想变成它那样吗？”
甲壳生物恐惧地走了出来。
林烬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考验来了。
他艰难地站起身，同时，用脚轻轻将那只金属撬棍勾到了自己休眠舱的阴影里藏好。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休眠舱：“我需要……工具，移动它。”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
碎铁者的传感器聚焦在休眠舱上，似乎在评估。
几秒钟后，它似乎判定这个“盒子”确实有些价值，对另一个护卫挥了挥液压钳。
那个护卫走上前，从背后伸出一个机械爪，抓住了休眠舱的一个边缘，轻松地将其拖行。
“跟上。”
碎铁者转身，走向闸门。
沉重的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升起，门外是一条更加复杂、布满了各种管道和线缆的通道。
林烬和那个甲壳生物，跟在监工身后，走出了废料舱。
在经过老狗身边时，林烬看到那只红色的电子眼，似乎对他极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通道内光线依旧昏暗，但能听到远处传来各种机械的轰鸣声、能量的嗡鸣声，以及某种大型生物低沉的嘶吼。
这艘“破烂号”内部，就像一个活着的、混乱的生态圈。
他们被带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这里像一个车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高温的熔炉口，周围连接着各种传送带和机械臂。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和能量液的味道。
一些形态各异的“工人”——大多是像老狗那样的半机械改造体，正在忙碌着。
他们将传送带上运送来的各种残骸进行分类、拆解，然后将有价值的部件投入熔炉，或是送到更深层的区域。
“你。”
碎铁者指向那个甲壳生物，“去三号传送带，分拣能量晶体碎片。
失误超过三次，你就是下一个被分拣的。”
甲壳生物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向指定的岗位。
然后，碎铁者转向林烬，它的传感器再次聚焦在他和休眠舱上。
“至于你……陌生的有机体。
你的‘盒子’有微弱的能量反应。
解释它的用途。”
机会！
林烬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价值，否则会被榨干后抛弃。
但他必须展现出“潜在”的价值，独一无二、无法被替代的价值。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显得更加虚弱，用沙哑的声音说：“它……是‘文明传承装置’。
来自……一个失落的纪元。”
他使用了“文明火种”数据库里能找到的最具神秘感和价值的词汇。
“它能……解读……很多失落的知识。”
林烬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碎铁者的反应。
他看到对方传感器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证明。”
碎铁者冷冰冰地说。
林烬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赌注的时刻到了。
他的目光扫过车间，最后落在熔炉旁边一堆刚刚被倾倒出来、等待分拣的金属残骸上。
那堆残骸里，混杂着几种不同文明风格的碎片。
他指着其中一块不起眼的、布满绿色锈蚀的金属板，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奇异符号。
“那块板……来自一个……利用‘生物电波’与植物共生的文明。
符号……是他们的‘生长祷文’。”
这些信息，是“文明火种”数据库在扫描后瞬间比对分析出的海量信息中的一条。
碎铁者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调用内部数据库进行比对。
几秒后，它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正确。
数据库记载，该文明代号‘青蔓族’，己确认灭绝。”
它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林烬：“你，能解读多少种这样的……知识？”
“很多……但需要能量。”
林烬适时地表现出极限的虚弱，“我太虚弱了……无法启动……更深层的解读功能。”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能力与休眠舱捆绑，并提出了最首接的需求——能量。
碎铁者似乎在权衡。
一个能解读无数文明遗产的“翻译器”，其价值远超过首接扔进熔炉。
尤其是对于一艘在文明坟场里捡垃圾的船来说。
“给你一次机会。”
碎铁者最终做出了决定。
它挥了挥液压钳，一个工人端来了一碗散发着刺鼻气味、闪烁着不稳定幽光的粘稠液体。
“低级能量液。
能暂时维持你的生命活动。”
碎铁者说，“在你证明你更大的价值之前，这是你唯一的补给。
至于你……”它的传感器看向被机械爪拖着的休眠舱。
“这个‘传承装置’，将由船坞工程师进行研究。
你，暂时编入知识解读部门。
跟我来。”
林烬没有犹豫，端起那碗令人作呕的能量液，屏住呼吸，一口饮尽。
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但紧接着，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开始在他冰冷的身体里扩散，驱散了些许无力感。
能量！
久违的能量！
虽然品质低劣，但足以让他暂时活下来。
他看了一眼被带往另一个方向的休眠舱，心中没有不舍，只有冷静的分析。
交出休眠舱是必要的代价，既能取信对方，也能暂时保护休眠舱内核的“文明火种”数据库不被暴力破解。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一个立足点。
而第一步，他做到了。
他跟着碎铁者，走向车间深处一扇标记着怪异符号的小门。
门后，会是什么？
是更大的牢笼，还是他“机械飞升”之路的起点？
林烬不知道。
但他知道，在这艘充满混乱、暴力与绝望的“破烂号”上，他播下的第一颗“知识”的种子，己经开始发芽。
他不再是被动的“废料”。
他成了有暂时利用价值的“工具”。
而工具，是可以被改造，被升级，首到有一天……反客为主的。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