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武三娘把门板顶在地上，虎目圆睁，像护雏母鸡，刀眉扫着陆大猷：“你不是说这个法子能拖住差役半柱香的吗？
这都快一盏茶啦！”
陆大猷汗流浃背，嘴硬道：“差一茶泡儿！
不着急不着急……哎，林兄，快来帮我搬窝！”
他一边朝厨房扔眼色，一边企图趁三娘回身就溜。
“什么叫搬窝？
你不是说有路子能证明三娘无罪！”
林晏之捻着纸书，脚底下像踩着豆腐渣，进退维谷。
武三娘刚想发作，一阵凄厉的惨叫突然从墙外传来——“杀人啦！
救命哇！”
三人一齐僵住。
声音离得不远，竟然像从墙头劈下，但落地足音却更快，“嘭”地一声摔在院外赛神像的坛子旁，惊得半街的麻雀都飞了。
“好家伙，这杀猪似的嗓门……”陆大猷眼珠一转，不等三娘出门，伙同林晏之一把推开旁侧小门，三人挤成一团，悄***探头。
院外，一名身着青布太监服的少年正倒栽葱地倒在泥地，头顶插着半块腌咸菜叶，神情惊惶，中气十足地嚎着。
“你们快些救救我！
要死了，我、我的灵芝膏还在宫里呢！”
少年来不及理会蓬乱的发髻，使劲挣扎。
“这谁啊？
太监？”
林晏之下意识低声，话音未落，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动作可比城隍庙的泥塑生动多了——瞟见三双黑白瞳仁，咧嘴一笑：“哎哟哟，多谢多谢！
在下曹礼进，小曹公公——”陆大猷率先反应，凑过去一把扶他：“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来的？
怎么落到俺家三娘院门口？”
曹礼进拍拍***，悄声道：“此处说不得，快藏我一藏！
宫里那伙内官差点让老曹挨了板子，都怪最近宫里妖风西起，闹得人仰马翻。
没空解释，先给我个能猫的地儿！”
武三娘皱眉，“***不难，你先把满脸咸菜叶捋清爽点。
咱这还能多蹲几个人？”
曹礼进听罢也不敢多话，闪身便钻进灶间隐蔽。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空气中同时写满“这又是什么烫手山芋”的无奈。
风头还未减，门外忽有几名锦衣卫模样的汉子高声喊：“看见没，那贼人身着青布袍，头顶歪咸菜——别让他跑了！”
院内一阵鸡飞狗跳。
林晏之顿时面如土色：“武三娘，这要被搜出来，咱们可就不是搬窝，是填牢窝了！”
陆大猷早己从柴房摸了一根破蒲扇，低声道：“要允许俺施个小计，保准安然脱身。”
他说罢，飞快拎起一把湿柴，猫腰出门，佯装泼水打扫。
锦衣卫追过来，一脚踢开院门，怒气冲冲嚷道：“有人见一太监小鬼，往这儿钻了，是不是你们藏的？”
陆大猷大咧咧一拱手：“要搜搜，要查查！
俺这小院贫得连鼠都哭肿了眼。
要不您老顺便也抓抓这院子地里的霉气？”
话音未落，他反手把湿柴一丢，被风一吹，立马烟雾腾腾熏得自己也咳嗽不止。
锦衣卫队长被这股呛烟气一激，眯起眼骂道：“你个蠢材，扫啥扫？
人要是藏得下，老子把腰斩明火牛那碗面都吃了——呃，那碗面不如生啃俺这段灰柴。”
陆大猷顺手把一根焦黑的木片送上。
这帮锦衣卫被熏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几个压根懒得进屋，牛气哼哼拉着同伴调头就走：“算你们命大，这倒倒霉的破院子，下次再查！”
院里风清月白，三娘一锤把门板拍好，怒气消半分，忍不住瞪了陆大猷一眼。
林晏之松了口气，却见曹礼进己经鬼魅般现身，手里还拎着一团小布包。
曹公公神秘兮兮，凑近低声道：“嘘，小可感恩戴德，许你们一个天大的好处！
方才谁救了我，便是我的命恩人。
别看我曹礼进年纪不大，太监的本事可不是假的。
宫里最近闹得厉害，正缺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帮个手——只要愿意帮小可一回，三娘那案子、林兄的前程、陆兄的‘家业’都有眉目可循！”
林晏之眼皮首跳，总觉这好事来得太离奇。
陆大猷却一脸跃跃欲试：“哎哟，曹公公大名，俺在江湖也有耳闻。
只要不叫俺吃板子，上刀山下油锅都成！”
武三娘沉吟片刻，咬牙道：“人情都欠下了，索性混到一处闯闯。
讲清楚，帮你啥？”
曹礼进向三人靠拢，小声道：“宫里有人使坏，前些日子短了两坛贡酒、三篓贡面、七尺贡缎。
今儿一查，仓库却少了一坛灵芝膏——偏偏案子推到我头上。
我若是不能查出‘内鬼’，明儿就得受重责。
各位若能陪我乔装入内，帮我查出蛛丝马迹，咱们一荣俱荣。”
林晏之喉结上下滚动，望向武三娘，三娘犹豫道：“我若离家，家里老娘那头……”曹礼进拍胸脯：“你娘那边包在我身上，一纸保命的免死牌，宫里近日正缺人，这几日禁卫和内监乱成一团，谁都顾不上管你们这些小案子。”
气氛中忽然透出几分真诚与集体荣辱的荒诞感。
沉默一瞬，林晏之吁了口气，推了陆大猷一下：“我就是担心陆兄进去了连板子是什么木头都分不清。”
陆大猷哈哈大笑，顺手把林晏之拦腰一搂，冲三娘眨眼：“咱们这‘草台班子’，既然要‘进官门’，正好显显身手，给林兄镀层金，说不定‘明日科举’也轮得上哥哥头上！”
武三娘苦笑，终究点头。
曹礼进眉飞色舞，掏出几张太监令牌，手到擒来，将三人装点一番：“装傻充愣你们是行家里手，有我带队，保你们不吃亏。”
天色微明。
小巷里晨雾犹存，鸡鸣犬吠，野猫翻墙，不觉又是一番新气象。
三人跟着曹礼进蹑步而行，月影斑驳中，忽然有邻家老狗朝他们吠了几声，它或许也不明白，为何这样一队乌合之众，竟风风火火闹起了明朝官门的好戏。
这一刻，无论是草根书生，还是江湖混混，抑或力大无穷的女侠，命运的轨迹都在悄然错位。
他们跌跌撞撞闯向未知，没有谁知道，等在官门背后的，是美梦，还是更离奇的劫数。
小人物们拾级而上，背影里带着市井的泥点，也带着难言的决绝。
清晨的风吹过青砖，明朝百态，又添一幕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