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纪抱着裹蓝布的木盒站在巷口,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是理得整齐的三七分黑发,长的一侧垂到眉尾,短的一侧露着额头。
他穿件黑色冲锋衣,立领拉到半高,下身是黑色修身牛仔裤,裤脚刚好盖过运动鞋边。
指腹反复蹭着蓝布磨毛的边角,这布是祖父以前包书用的,几十年过去,还带着点樟脑香。
他在巷口确认了两次地址,才走向挂着“砚行斋”木牌的门。
木牌是老松木的,边缘磨得软,刻字的深褐颜料被雨洇开,颜色像怀里古籍泛旧的纸。
陆纪抬手叩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声“进”,声音不高,很沉静。
推开门,雨味混着墨香和浆糊的淡甜飘过来。
工作室不大,靠窗摆着张半旧梨花木桌,俞知正坐在桌前,捏着小竹镊子挑书页上的霉点。
他后半截稍长的黑发用黑绳松松扎了低马尾,几缕碎发贴在颈侧,额前碎发自然垂着。
穿件浅白衬衫,露出左手食指第二节的浅疤,下身是浅蓝做旧牛仔裤,裤脚扫着地面。
陆纪先看见他右眼下方,两指处有颗浅褐色泪痣,藏在眼睫影子里,不仔细看找不着,衬着黑发,倒让他清冷的眉眼多了点柔劲。
再看他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薄茧,捏镊子的动作很稳,像怕碰坏纸页。
“请问是俞知老师吗?”
陆纪放轻声音,语气很礼貌,“我是市图书馆的陆纪,之前打过电话,想请您修一本民国的诗集。”
俞知抬头,眼尾没什么情绪,只有泪痣跟着垂眼的动作晃了晃。
他放下镊子,摘去手上的薄棉手套,说:“东西带来了?”
陆纪把木盒轻放在桌上,解开蓝布,露出乌木盒上的缠枝纹,磨得发亮。
打开盒盖,里面是本线装书,暗紫绸面封皮的边角磨毛了,书脊断了两根线,几页散纸沾着水渍,还有虫蛀的小孔。
“这是祖父陆景明的《晚灯集》,”陆纪指尖轻轻碰了碰书页边缘,声音放得更轻,“去年翻修老屋找出来的,受潮又虫蛀,馆里的修复师说民国宣纸不好修,推荐我来见您。”
俞知隔着透明塑料薄膜翻到扉页,上面是“赠晚舟,民国二十六年秋”的小楷,落款“景明”旁的小印泛着淡红。
他指尖在“晚舟”两个字上停了停,抬眼问:“‘晚舟’是谁?”
“祖父没提过,日记里也没记。”
陆纪指了指散页,“就几处批注字迹不一样,没署名。”
俞知翻到第十七页,纸角有折痕,空白处用浅灰墨写着“寒灯照夜,归期未卜”,末尾画了个小灯盏。
他指尖沿字迹扫过,说:“修复要一个月,民国宣纸纤维脆,得先脱酸,再补纸重裱。”
陆纪拿出笔记本递过去,掌心朝上,语气依旧礼貌:“我留个联系方式,您要需要资料随时找我。
要是发现批注的线索,也想麻烦您说一声。”
俞知接过笔记本,写了联系方式,递回去时两人指尖不小心碰到。
陆纪赶紧收回手,耳尖有点热,俞知只淡淡点头:“修复时会记细节,一周后能来看进度。”
陆纪抱着空木盒走出砚行斋,雨己经停了。
梧桐叶上的水珠滴在黑色冲锋衣肩上,凉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