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刚,是莽夫的行为,代价是他无法承受的职业生涯。
等死,是懦夫的选择,代价是他无法承受的良心谴责。
而他,顾凡,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咸鱼”,信奉的是第三条道路——借力打力,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结果,然后将所有的责任都顺理成章地转移出去。
挑战高振的权威,等于***。
但利用秦若曦的“流程洁癖”,却是一条绝佳的生路。
他清晰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女人的画像:冷静、专业、对数据和流程的重视近乎偏执。
高振是权威,而秦若曦,则是权威之下最忠诚、最敏锐的“传感器”。
只要能触发她的警报,整个系统就会运转起来。
他要做的,不是去“报告一个惊天发现”,而是去“提出一个看似愚蠢的疑问”。
他要把这个致命的真相,包装成一个“好学的实习生”无意中撞上的“巧合”。
这个计划,风险可控,收益巨大。
这,才是完美的“性价比”!
顾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了出去。
他不再犹豫,从那一大堆样本里,精准地抽出了37床的其他几份样本,连带着那张己经签过字的化验单,一并拿在了手里。
做戏,就要做全套。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白大褂,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拉开沉重的铁门。
……从地下走回急诊科大厅,像是一场从寂静地狱到喧嚣人间的穿越。
每向上一级台阶,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就浓郁一分,人的声音也清晰一分。
当他推开最后一扇门时,那股熟悉的、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热浪,夹杂着各种声音,瞬间将他包裹。
他回来了。
但心境,己截然不同。
急诊科护士站,是整个战场的指挥中心。
电话***和呼叫器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一个年轻护士正焦急地对着电话解释:“……血样真的溶了,你们检验科能不能派个人下来重新抽?
病人情绪很不稳定!”
另一个医生则不耐烦地用笔敲着桌面,催促道:“秦老师,这个出院医嘱麻烦你再核对一遍,家属等着呢!”
秦若曦就站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却像是一座不受风浪影响的礁石。
她正低着头,核对一份高危药品——硝普钠的输液泵参数,神情专注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顾凡捏着手里的化验单,掌心己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扰秦若曦,只会得到最坏的结果。
终于,秦若曦设置完了所有参数,又一丝不苟地复查了一遍,才对着那个医生点了点头:“可以了,张医生。”
就在她转身准备处理下一件事的那个短暂间隙,顾凡抓住了机会,立刻上前一步。
“秦老师。”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和犹豫,刚好能盖过背景的嘈杂,又不会显得突兀。
秦若曦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职业性的鼻音:“嗯?”
她的视线,正落在电脑屏幕上的一份护理记录上。
“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秦若曦终于分出了一丝注意力。
她转过头,当她看清来人是顾凡时,那双冷静的眼睛里,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被一贯的、更胜往昔的职业性冷淡所取代。
是他?
那个漠视流程,被高振当众处罚的实习生。
他不是应该在地下室处理样本吗?
“说。”
她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那态度明确地表示:我的时间很宝贵,你最好真的有事。
“是37床的化验单。”
顾凡连忙将手里的单子递了过去,微微躬着身,姿态放得极低。
“我刚才在下面处理报废样本的时候,看到了这张单子,有点地方没想明白。”
秦若曦的目光扫过化验单,当她看到上面“高振”的签名和“急性肠胃炎”的诊断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当然记得,这张单子的主人,就是下午那个让顾凡被高振当众斥责的导火索。
现在,他又拿着这张单子来问问题?
是想质疑高振的诊断来为自己翻案吗?
秦若曦的语气冷了两分,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化验单:“诊断和数据都没问题,医嘱也执行了。
你看哪儿不明白?”
“是这里。”
顾凡的手指,点在了化验单的两个数值上,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
“秦老师您看,他的血钾浓度是4.9,血清镁是0.70。
这两个数值,一个接近正常值的上限,一个踩在正常值的下限上……”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像一个真正遇到了学术难题的学生:“这种一个高位临界,一个低位临界的情况,在临床上……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秦若曦的目光,终于从顾凡的脸上,移到了那两个数值上。
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不带感情的、教科书般的标准口吻回答:“电解质的临界波动,在急诊很常见。
腹泻和呕吐,都会导致体液失衡,引起电解质紊乱。
这两个数据本身,不具备独立的诊断意义。
相关性不代表因果性,这是临床诊断的第一课。”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言下之意就是:别在这儿钻牛角尖,你的问题毫无价值,回去多读读书。
说完,她便准备转身,继续处理电脑上的记录。
“对!”
顾凡像是被她的话点醒了一样,突然一拍脑门,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我想起来了!
秦老师,我以前在一本国外的医学杂志上,看到过一个特别罕见的病例!”
他成功地让秦若曦停下了脚步,转过半个身子,重新审视着他。
顾凡不敢和她对视,只能盯着她胸前口袋里别着的黑色钢笔,语速飞快地继续说:“那个病例和37床特别像,也是腹痛、呕吐,所有常规检查都指向消化道问题。
但是……就是因为一个老教授注意到了他血钾和血镁的临界值,才多问了一句。”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他说那种情况,有极小的概率,是和一种叫‘奥狄氏括约肌’的功能障碍有关,会反向***心脏,引起冠脉痉挛……对,好像叫……叫变异性心绞痛!”
当“变异性心绞痛”这六个字从顾凡嘴里吐出来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秦若曦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表情变化。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锐利,死死地钉在顾凡的脸上,似乎想把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你在胡说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斥责,“你知道你在质疑谁的诊断吗?
你知道这种罕见病的概率是多少吗?
十万分之一!
你凭一本不知道哪里看来的杂志,就敢在这里下定论?”
顾凡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连忙摆手,做出惶恐的样子:“我不是下定论!
秦老师您千万别误会!
我就是……就是觉得太巧了,那个病例我印象太深了,所以才想来问问您……我,我没别的意思。”
他把一个实习生的惶恐、不安和一点点学术上的好奇,表现得淋漓尽致。
秦若曦的胸口微微起伏。
她很愤怒。
愤怒于顾凡这种超越自己身份和能力的狂妄猜测。
但同时,她的内心深处,那根名为“职业责任”的弦,却被顾凡那句“太巧了”,给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血钾高位临界。
血清镁低位临界。
以腹痛为首发症状。
这三个要素,单独看,平平无奇。
但如果,真的像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罕见病例”一样,组合在一起呢?
万一……真的是那十万分之一呢?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秦若曦的心里。
在急诊科,任何万分之一的侥幸,都可能导致百分之百的死亡。
这是她入职第一天起,就刻进骨子里的铁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去核实一下?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她就要承担打扰高振、造成团队资源浪费的责任,还会被认为是轻易听信了一个“问题实习生”的胡言乱语。
不核实?
如果病人真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
顾凡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成败,就在秦若曦的下一个决定。
秦若曦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己经做出了决定。
她刚要开口说话——“嘀!
嘀!
嘀——!”
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悸的警报声,突然从护士站的中央监护系统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像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急诊科所有的嘈杂!
在场所有护士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一个年轻护士猛地抬头,盯着屏幕上那条急剧变化的心率曲线,声音都变了调:“秦老师,35床!
不,是37床!
病人主诉胸口剧痛,呼吸困难!”
“心电监护显示……ST段……ST段异常抬高!
是急性心肌缺血的典型特征!!”
“轰!”
这个诊断像一颗炸弹,在顾凡和秦若曦之间,轰然引爆。
秦若曦的脸色,在一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
她猛地转头,死死地看向顾凡,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骇然,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见鬼般的难以置信。
他……竟然说对了。
这个致命的“巧合”,真的发生了!
就在她的面前,分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