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仿佛就埋在胸腔里,每一次鼓点都震得人心脏发麻,空气里搅拌着廉价香水、酒精和汗液的味道,甜腻又浑浊。
林予安就在这片沼泽中央,舞池拥挤的人潮将他推来搡去,他手里攥着半杯颜色艳丽的鸡尾酒,冰早就化了,杯壁沁出的水珠沾湿了他整个掌心。
他其实己经看不清周围晃动的人影,也听不清那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音乐具体是什么调子,只觉得头晕,脚下发软,每一次被人撞到,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胃里烧灼得厉害,那点酒精非但没能麻痹神经,反而勾出了一股无名火,窝在心口,找不到出口。
又一波人潮涌动,一个留着寸头、穿着紧身黑T恤的男人重重撞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杯里的酒液泼洒出来,溅了他一手臂。
“艹!
没长眼睛啊?”
林予安想也没想,梗着脖子就吼了过去。
那寸头男停下脚步,转过身,带着酒气凑近:“***崽子,你说什么?”
“说你没长眼!
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林予安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沙哑,却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轻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种积压了太久、无处宣泄的烦躁和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缺口。
“m的,找揍是吧!”
寸头男显然也不是善茬,被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清瘦的少年这么呛声,火气立刻蹿了上来,伸手就猛地推了林予安一把。
林予安本就站不稳,这一下首接向后跌去,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疼痛让他瞬间更加暴躁,那点残存的理智彻底烧断,他低骂一声,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攥紧拳头就往对方身上招呼。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周围响起尖叫声和起哄声,有人退开,有人围拢。
音乐还在轰鸣,盖不住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咒骂。
林予安根本没什么章法,全凭一股蛮劲和怒气,很快就被那寸头男和其同伴扭住了手臂,肚子上挨了好几下,疼得他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的手猛地伸了进来,精准地攥住了寸头男再次挥向林予安的手臂。
那力道极大,寸头男“嘶”了一声,动作僵在半空。
“他妈的谁——”寸头男恼怒地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里面没有半点波澜,只有一片冻人的冷寂。
来人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身形挺拔高大,站在喧闹混乱的人群里,有种格格不入的沉稳和压迫感。
是林淮舟。
林予安模糊的视线对上来人的脸,心里猛地一咯噔,那点因打架和酒精催生出的凶悍气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狼狈不堪的青烟。
他想挣脱还被反剪着的手臂,却被林淮舟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林淮舟没看林予安,目光只落在寸头男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我弟弟,我带走了。”
寸头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手腕还被攥着,生疼,嘴上却不服软:“你谁啊?
你说走就走?
这臭小子……”林淮舟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寸头男疼得龇牙咧嘴,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林淮舟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不容置疑。
他另一只手首接揽过林予安的肩膀,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人从对方的钳制中带了出来,转身就往酒吧外走。
“放手!
林淮舟你放开!”
一离开混乱的中心,接触到外面相对安静些的走廊空气,林予安立刻挣扎起来。
酒精和刚才的打斗让他浑身无力,挣扎更像是徒劳的扭动。
他感觉屈辱,一种被当场抓包的难堪和内心不愿承认的的畏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只能用反抗来掩饰。
林淮舟一言不发,箍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他脸色沉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首接把人箍着拖出了酒吧后门。
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雨水和城市灰尘的味道。
后门连接着一条狭窄的巷子,光线昏暗,只有远处路灯投来一点模糊的光晕。
一辆黑色的车静静停在巷子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兽。
林淮舟拉开后座车门,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用力,就把还在扑腾的林予安面朝下按倒在了宽大的后座椅上。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林予安上半身趴在座椅上,腿还悬在外面,这个姿势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你干什么!
林淮舟!
放开我!”
他手脚并用地蹬踹挣扎,声音因为姿势而有些变形,带着明显的哭腔。
林淮舟用膝盖顶住他乱蹬的腿,左手稳稳地按在他的后腰偏下的位置,将他牢牢固定住,右手高高扬起。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疼痛并不算尖锐,更多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冲垮了林予安的神经。
他猛地僵住,随即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啊!
你凭什么打我!
放开!
***!
王八蛋!”
他口不择言地骂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不是因为多疼,而是因为打他的人是林淮舟,是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在这个地方。
“喝酒?
夜店?
你还想干什么?
嗯?”
他每问一句,luo xia的就似乎加重一分。
“我之前和你说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你凭什么管我……我不用你管!”
林予安哭喊着,挣扎的力气渐渐流失,只剩下无力的扭动和断断续续的抽噎。
委屈和叛逆在胸腔里冲撞,他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泪水味道。
“凭什么?”
林淮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凭我是你哥。”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予安强撑起来的气球。
他不再骂了,只是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车座椅里,压抑地呜咽着,肩膀微微颤抖。
是啊,就凭他是林淮舟,是他哥。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无力和绝望。
车内的空间逼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予安的啜泣声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林淮舟停下了动作,按在他身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像一个世纪。
林淮舟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翻涌的情绪。
他伸手,撩起了林予安身上那件因为挣扎而皱巴巴、汗湿的T恤下摆。
微凉的空气接触到发热的皮肤,林予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林淮舟的动作却顿住了。
借着车内阅读灯昏暗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在林予安清瘦的后腰往上,脊椎两侧,分布着好几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
有些是新鲜的,边缘还带着红肿,有些颜色己经变深,显然是前几天留下的。
这些伤痕叠加在刚刚被他教训过、泛着红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林淮舟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有些发凉。
他盯着那些伤痕,瞳孔微微收缩。
刚才在酒吧里,林予安与人扭打时,他只觉得少年莽撞冲动,欠收拾。
可现在,看着这些明显不是一次造成的、带着某种规律性施力痕迹的淤青,一个冰冷的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
这不是今晚打架留下的。
林予安感觉到身后的沉默和停滞,以及那停留在伤痕上的目光,他身体僵硬,连呜咽都停止了,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把脸埋得更深,几乎要窒息。
良久,林淮舟的声音响起,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谁干的?”
那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涟漪。
林予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连细微的颤抖都停滞了一瞬。
他把脸更深地埋进皮质座椅里,鼻腔里充斥着皮革、灰尘和自己眼泪混杂的咸涩气味。
他不吭声,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
谁干的?
他能说吗?
他能告诉林淮舟,是学校里那几个看他不顺眼很久的体育生,因为他上次不肯“借”钱给他们,还是因为更早之前,他无意中撞破了他们中某个人在器材室做的“好事”?
他们堵了他好几次,在放学后无人的楼梯拐角,在体育馆后面的废弃仓库。
拳头,膝盖,有时候是随手捡来的短棍,带着恶意的嘲笑和威胁,落在背上、腰上,警告他闭嘴,老实点。
可他凭什么要老实?
他凭什么要任由他们欺负?
但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想对林淮舟说。
说了有什么用?
换来更多的管束?
还是看他哥用那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姿态,去“处理”这件事?
他讨厌林淮舟那副永远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更怕……怕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类似于“麻烦”或者“不成器”的情绪。
他宁愿把这些淤青当作自己反抗的勋章,哪怕这反抗如此狼狈和无力。
林淮舟的手指还停在他后腰的皮肤上,指尖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一些。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手,只是维持着那个撩起他衣摆的姿势,目光沉甸甸地烙在那些伤痕上。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说话。”
林淮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细微的裂纹。
林予安猛地扭动了一下,想挣脱他的钳制,声音从座椅缝隙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未散的哭腔和浓重的鼻音,更多的是赌气和叛逆:“关你屁事!
不用你管!”
他以为会迎来更严厉的压制,或者新一轮的巴掌。
他甚至下意识地绷紧了刚刚挨过揍的部位。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按在他后腰的手松开了。
衣摆落下,重新遮住了那些不堪的痕迹。
林予安有些错愕,维持着趴伏的姿势,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