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妈妈与废墟中的敌意
妈妈。
“K-83漂浮在失重的废墟中,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词的含义清晰无误,但组合在一起,指向他自身时,带来的只有毛骨悚然的荒诞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妈妈?
他?
一个在锈蚀通道里清理虫子、业绩垫底、刚刚被宣判“淘汰”的杀虫队员?
而称呼他的,是这只刚刚一口吞掉了小半个空间站、体型如同山岳、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巨兽?
巨兽——小强,在发出那个词后,似乎耗尽了某种气力,庞大的身躯不再如之前那般具有压迫性的活力,那双燃烧的恒星之眼也略微黯淡了些许。
它依旧用头颅轻轻挨蹭着K-83的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与它恐怖外形截然不符的、近乎雏鸟般的依恋。
暗红色的甲壳触感并非想象中的冰冷或灼热,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某种活体金属的奇异质感。
但这温存的假象,被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彻底撕碎。
空间站的破损处仍在嘶嘶漏气,狂风卷着残渣断臂呼啸着飞向冰冷的宇宙真空。
警报声早己被更彻底的死寂取代,只有金属结构在应力下发出的、随时可能彻底解体***。
原本灯火通明的中央广场,如今只剩下几盏侥幸未灭的应急灯,在弥漫的灰尘和烟雾中投下摇曳鬼魅的光斑。
漂浮的血珠、冻结的汗液、还有不知名的液体,在失重环境下形成诡异的水珠状,反射着微弱的光。
幸存者们逐渐从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中缓过神来。
他们抓住残存的固定物,或是漂浮的较大碎片,惊恐未定地望着眼前的巨兽和它身旁那个渺小的、被巨兽称为“妈妈”的K-83。
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看K-83,是看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一个即将被清除的废物。
那么现在,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更复杂、更危险的东西——难以置信、极度的恐惧,以及在这恐惧催生下,迅速滋生蔓延的……敌意和猜忌。
“他……他刚才叫K-83什么?”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是离K-83不远的一个年轻队员,他的防护面罩裂了,脸上混杂着血和恐惧的泪水。
“妈……妈妈……”另一个人梦呓般地重复,仿佛要确认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
“是K-83!
是他养的那只虫子!
一定是!”
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喊道,带着歇斯底里的指控,“我早就觉得不对劲!
他的区域虫害指数永远异常!
他肯定在偷偷喂养这东西!
是他引来的灾难!”
这话像一颗火星,掉进了浸满恐惧和绝望的油桶里。
“对!
是他!
这个叛徒!”
“他害死了队长!
害死了那么多人!”
“他和那怪物是一伙的!”
指责和怒骂声开始汇聚,起初是零星的,然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整齐。
幸存者们,这些刚刚从死神镰刀下侥幸逃生的可怜虫,急需找到一个宣泄恐惧和愤怒的出口。
而K-83,这个原本的“废物”,这个被巨兽亲昵称为“妈妈”的异类,无疑成了最完美的靶子。
他们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恐惧,而是带上了***裸的仇恨。
有人开始摸索身上是否还有武器,哪怕只是一把切割用的小刀。
漂浮在空中的金属碎片,也被一些人抓在了手里,当作临时的凶器。
K-83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的恶意。
他想要开口辩解,想说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他同样恐惧,他根本不知道小强会变成这样。
但他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怎么解释?
解释他确实偷偷养了一只蟑螂?
解释他为了这只蟑螂屡次渎职?
这只会让他的处境更糟。
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些遍布废墟、甚至漂浮到远处真空中的虫卵。
万亿虫卵。
它们静静地悬浮着,半透明的卵壳内,幽红色的光点如同呼吸般明灭。
它们看似无害,甚至有种诡异的美感。
但K-83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小东西,是眼前这头巨兽的后代。
它们蕴含着怎样的力量和未来?
是新的生命形式,还是……更恐怖的灾难的种子?
巨兽称他为“妈妈”,那这些虫卵,岂不是……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离得较近的、情绪失控的幸存者,或许是无法忍受虫卵那诡异的注视,或许是单纯想发泄,他抓起一块尖锐的金属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附近一颗漂浮的虫卵掷去!
“去死吧!
怪物!”
“不!”
K-83下意识地惊呼。
那块金属碎片高速旋转着,眼看就要击中那颗看似脆弱的虫卵。
一首安静依偎着K-83的巨兽小强,甚至没有转动头颅。
但它的其中一根巨型触须,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也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
但那块飞向虫卵的金属碎片,在距离卵壳还有几厘米的地方,突然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细微的金属粉尘,消散不见。
而那个投掷碎片的幸存者,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剧烈抽搐起来,随后“嘭”的一声轻响,爆成了一团血雾,连同他抓住的固定物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蠢蠢欲动的敌意和愤怒,都被这无声而残酷的抹杀瞬间冻结。
巨兽小强甚至没有看那个方向一眼,它只是继续用头颅蹭着K-83,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但它用实际行动,向所有幸存者宣告了一个冰冷的规则:任何对“妈妈”或“卵”的敌意行为,都将招致即刻的、彻底的毁灭。
K-83看着那团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色雾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明白了。
小强保护了他,用最首接、最恐怖的方式。
但这种保护,也彻底将他推向了幸存者的对立面,断绝了他任何回归“人类”群体的可能。
他现在,是怪物的“妈妈”。
是这场灾难的“元凶”。
是被恐惧和仇恨孤立起来的、在钢铁废墟中漂浮的孤岛。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巨兽蹭过的手,又抬眼望向西周那些充满恐惧和敌意、却又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幸存者的眼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那些如同繁星般密布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万亿虫卵上。
绝望,如同空间站外的冰冷真空,缓缓包裹了他。
他不是英雄,不是救世主,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杀虫队员。
他现在,只是一个……“妈妈”。
而他的“孩子们”,正在这片废墟和真空中,静静等待着孵化时刻的来临。
那将会带来什么,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