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上囚鸟
车窗外的景色,从江南水乡的润泽细腻,逐渐变成了北方原野的粗犷辽阔,如同林晚(星)此刻的心境,从窒息的绝望过渡到一种茫然的空旷。
她蜷缩在硬座车厢靠窗的位置,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浆洗发硬、打着补丁的灰色衣裤,是临走前“组织”上发的,替换下了她被雨水淋透的、属于“资产阶级”的绫罗绸缎。
颈间那枚小小的琉璃坠子藏在衣服里,贴着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感,像黑暗中唯一的热源。
负责押送——或者说“陪同”她的,是陆北辰派来的一个年轻士兵,叫小赵。
小赵约莫十***岁,脸庞黝黑,嘴唇紧抿,一路上一言不发,坐得笔首,眼神里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资本家小姐”的疏离。
车厢里拥挤、嘈杂,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人们大声交谈,孩子哭闹,列车员推着售货小车费力地穿行。
这些声音如同潮水,而更细碎的、属于“万物”的声音,则像潮水下的暗流,不时涌上林晚(星)的心头。
晃死了,晃死了!
这铁疙瘩什么时候能停?
是她脚下地板沉闷的抱怨。
饿……好饿……一点碎屑都没有……是座位缝隙里一只蟑螂微弱的心声。
快了快了,再过两个山洞,就能看到一大片好看的黄叶子树啦!
是窗外一闪而过的一只云雀留下的欢快信息。
她尽力屏蔽这些声音,将它们当作背景噪音。
她知道,在旁人眼中,她必须维持“沉默寡言”、“受到惊吓”甚至“有点呆傻”的形象。
任何与“非人”对话的迹象,都会坐实她“精神病”的名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中途停靠一个大站时,对面座位一个带孩子的农村大嫂,怀里约莫两岁的娃娃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通红,哭闹不止。
大嫂急得满头大汗,翻遍了行李也找不到药,周围人七嘴八舌,却束手无策。
林晚(星)原本闭目假寐,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孩子体内“病气”的躁动,像一团小火苗在不安地跳动。
同时,她座位底下,几株随着乘客鞋底带上车的、己经蔫巴巴的车前草,发出了微弱的“呼喊”:水……我们需要水……我们能帮那个小娃娃……是了,车前草有清热利尿的功效,对于小儿风热感冒引起的高烧有缓解作用。
这知识并非来自林晚星的记忆,而是属于前世的林晚,在她“发病”时疯狂阅读过的无数本草典籍,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看向那孩子,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她慢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蔫巴巴的车前草捡了起来,递到那位大嫂面前,用一种飘忽的、仿佛梦游般的语气说:“它……它们说……捣碎了,敷在额头和脚心……能退热……”大嫂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古怪的年轻姑娘,以及她手中那几根不起眼的野草,脸上写满了怀疑和戒备。
周围的人也投来诧异和看笑话的目光。
“这姑娘……脑子不清醒吧?”
“野草能治病?
瞎胡闹!”
小赵皱紧了眉头,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阻止林晚(星)这“不合时宜”的举动。
那大嫂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又看看林晚(星)那双清澈却似乎没有焦距的眼睛,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接过车前草,道了声谢,赶紧去找热水冲洗捣碎。
小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警告对林晚(星)说:“林同志,不要乱说话,不要惹麻烦。”
林晚(星)像是没听见,又重新蜷缩回座位,望着窗外,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大嫂惊喜的声音:“哎!
好像……好像真没那么烫了!
娃也不怎么哭了!”
众人啧啧称奇,再看林晚(星)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探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好奇,有怀疑,也有一丝……敬畏?
或许,这就是对“疯傻”与“玄乎”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小赵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看林晚(星)的眼神,更深沉了一些。
经过几天颠簸,火车终于在一个傍晚抵达了目的地——北方某军区驻地所在的城市。
空气干冷,风带着沙尘的气息,与海市的温润截然不同。
换乘上部队的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又行驶了许久,首到天色完全黑透,才驶入一片有着整齐营房和排列规整的平房院落的地方。
这就是军区大院了。
夜色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小赵将她带到一处院门前,把行李(一个简单的包袱)递给她,语气公事公办:“林同志,这就是陆营长分的房子。
这是钥匙,陆营长交代了,您先安顿下来。
他……他任务在身,暂时回不来。”
说完,小赵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林晚(星)握着冰冷的钥匙,站在紧闭的院门前。
院子里黑漆漆的,隔壁几家隐约传来人声和灯光,更反衬出此处的寂静与冷清。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陌生的空气,正准备开门。
新来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她意识里响起。
是个女娃娃,味道……有点奇怪。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她微微一怔,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院墙边,立着两棵高大的、叶子几乎落光的老槐树。
声音正是从它们那里传来的。
她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用意识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两棵树。
老槐树似乎颤动了一下枝叶,继续“交谈”起来。
是老陆家的,听说是个资本家的小姐。
哎,这成分……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哦。
左边那家姓王的婆娘,最是嘴碎;右边那家男人是政委,还算正派,但他家小子皮得很……老槐树像是两个守门的老兵,絮絮叨叨地开始向她灌输着大院的基本“情报”。
林晚(星)的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看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并非真正的“孤身一人”。
这满院的“耳目”,或许将成为她在这片新土地上,最初的眼线与盟友。
她不再犹豫,将钥匙***锁孔,“咔哒”一声,打开了通往未知生活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