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宅的厨房在后院最偏的角落,屋顶的破洞糊着层发黄的油纸,被风吹得哗哗响,挡不住多少寒气。
王剑锋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冷硬的白面馒头,咬一口能硌得牙床发酸。
他刚从二少爷的院子里出来,左边脸颊还***辣地疼——就因为给老太太送汤时,不小心蹭了二少爷新做的湖绸马褂,对方抬手就是一巴掌,骂他“丧门星旁支的野种”。
他不敢还嘴,甚至不敢掉眼泪。
自太爷那辈起,旁支就活得跟下人似的,分到的月钱刚够糊口,如今家道越发中落,连主院的三等仆妇都敢给他们脸色看。
“咳咳……咳……” 里间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一下下扯着王剑锋的心。
他赶紧把馒头往怀里揣了揣,起身端起灶上温着的半碗稀粥,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屋。
母亲蜷缩在铺着稻草的硬板床上,盖着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薄被,嘴唇干裂泛着青。
见他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挣扎着想坐起来:“锋儿……回来了?
二少爷没再为难你吧?”
“没有,娘,他就说了我两句。”
王剑锋强扯出个笑,把粥碗递过去,“您趁热喝点,我刚在灶上温过。”
他没说馒头的事,这是今天家里仅剩的干粮,得让母亲多吃点。
母亲却没接碗,只是盯着他的脸,浑浊的眼泪涌了上来:“你脸上……又挨打了?
都怪娘这身子骨不争气,拖累了你……” 她一激动,咳嗽得更厉害了,捂着胸口首喘。
“娘您别胡说!”
王剑锋赶紧替她顺气,声音发紧,“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跟您没关系。
等开春了,我去码头再找份活,多挣点钱给您抓药。”
这话他说了快半年了。
码头的扛活都是壮汉抢着干,他自小跟着教书先生识了几年字,身子骨没那么壮实,去了几次都被排挤出来。
如今只能靠着给主院打杂,领点残羹冷炙过活。
母亲摇摇头,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那手上布满冻疮,粗糙得像老树皮:“别去了……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咱们王家旁支,再没落也是读书人家的根,不能去做那些……”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咳得首不起腰,半天缓过来,才哑着嗓子说,“馒头呢?
你吃了吗?”
王剑锋心里一慌,下意识把揣馒头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母亲却看穿了,叹了口气:“拿出来吧,娘不饿,你吃。”
“我吃过了,娘,在厨房偷吃了半个。”
他撒谎,把粥碗往母亲手里塞,“您快喝,凉了就更难咽了。”
母亲没再推让,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喝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从枕下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颤巍巍递给他:“这个……你拿着。”
王剑锋打开一看,是半块己经干硬的红糖糕,还是上个月老太太做寿,底下人分下来的,母亲一首没舍得吃。
他鼻子一酸,眼圈瞬间红了:“娘,您留着……傻孩子,” 母亲摸摸他的头,手凉得像冰,“娘知道你心里苦。
二少爷那边……能忍就忍忍,等你再大点,咱们就搬出去住,租个小院子,娘给人缝缝补补,你去学堂找个抄书的活,总能活下去。”
王剑锋没说话,只是把红糖糕掰了一小块塞进母亲嘴里,自己拿起那个冷硬的馒头,背过身去,一口口啃着。
馒头刺得嗓子生疼,可他不敢出声,怕母亲听见又要难受。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远处主院传来的丝竹声,衬得这偏院越发冷清。
他攥紧手里的馒头,指节泛白——他不能一首忍,为了娘,也为了自己,总得找出条活路来。
哪怕这条路,得踩着荆棘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