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檐下负手而立的萧景玄深深一揖，声音压得极低：“王爷，王妃所言……恐怕非虚。”
萧景玄瞳孔微缩：“细说。”
“苏姑娘颈间扼痕，确如王妃所说，指印均匀，更似自扼。
且属下在其指甲缝内，发现少许未净的胭脂，颜色与唇上相同，应是……她自己挣扎时蹭上的。”
秦仵作顿了顿，喉头滚动一下，“最重要的是，属下以银针探其喉部，银针……并未变黑。”
萧景玄猛地转头：“未变黑？”
既然怀疑毒杀，银针验毒是最基本的步骤。
“是。
并非所有毒物都能使银针变黑。”
秦仵作解释道，“属下细观其齿龈，确有一条极细微的暗棕色线痕，此乃‘钩吻’之毒入体的征兆之一。
钩吻毒性剧烈，却无色无味，银针难验。
中毒者会喉部灼痛，窒息痉挛，死前……极有可能因痛苦而自扼颈部。”
钩吻！
萧景玄眼底寒光乍现。
这是一种宫中明令禁止的剧毒，源于南疆，京中罕见。
“死亡时间呢？”
他声音更沉。
“根据尸僵和尸斑判断，至少在两个时辰以前。”
秦仵作肯定道。
两个时辰前……那时他正在前厅接受百官朝贺，沈清漪的花轿还未到王府门口。
他们二人的不在场证明，铁一般结实。
萧景玄挥挥手，秦仵作躬身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他独自站在廊下，夜风吹拂，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
沈清漪……她不仅一眼看穿了伪装的扼杀，更精准判断了死亡时间和中毒类型。
这真的是翻看几本医书杂记就能做到的？
清晖院内，沈清漪并未入睡。
她将采薇打发去休息，自己则就着烛光，仔细研究那暗红色的黏土。
她用小刀轻轻刮下少许粉末，放在鼻尖再次确认——没错，除了土腥气，确实有一股极淡的、类似檀香燃烧后的灰烬味道。
这不是普通的泥土。
她取来一杯清水，将少许粉末投入其中。
粉末并未迅速溶解，而是慢慢沉降，水色微微泛黄，并有一些极其细微的、闪光的颗粒沉淀下来。
这是……矿物颗粒？
和香灰的混合物？
她忽然想起，前世曾参与过一个涉及古代宗教遗址的案子，那里的祭祀坑中取出的土壤样本，就带有类似的气味和成分特征！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凶手，或者至少是接触过苏月婉尸体的人，可能来自某个……正在进行某种特殊祭祀活动的地方？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响。
沈清漪心头一凛，迅速将物证收起，吹灭蜡烛，闪身到窗边阴影里。
“谁？”
“王妃，是本王。”
窗外是萧景玄低沉的声音。
沈清漪犹豫一瞬，打开了窗户。
萧景玄并未带随从，独自一人站在窗外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身形挺拔，面容晦暗不明。
“王爷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沈清漪保持着警惕。
萧景玄没有回答，目光却落在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沾着黏土粉末的小刀上。
“你发现了什么？”
沈清漪知道瞒不过他，索性坦言：“苏姑娘指甲缝里的，不是普通泥土。
其中混合了特殊的矿物和……香灰。”
“香灰？”
萧景玄眉头紧锁。
“是。
而且，并非寻常寺庙的香火气，更沉，更涩。”
沈清漪补充道，“王爷可知道，京城何处有使用这种特殊香料，或者进行特殊祭祀的场所？”
萧景玄眸色一沉，没有立刻回答。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地方，但都被一一排除。
忽然，他想起一事，月婉生前最后几个月，似乎对京城新来的一个西域商团颇感兴趣，还曾向他打听过……西域！
他猛地看向沈清漪：“你之前提到的那片布料？”
“深蓝色，带深海腥气，疑似产自西域的‘深海靛蓝’所染。”
沈清漪立刻接上。
布料来自西域，黏土带有特殊祭祀的香灰……两条线索，竟然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如果此事真的牵扯到西域势力，那就不再是一桩简单的王府谋杀案了。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萧景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涉及西域，非同小可。”
“王爷是怕我打草惊蛇，还是……不相信我的判断？”
沈清漪抬头看他，月光勾勒出她清晰而冷静的侧脸线条。
萧景玄沉默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聪明得超出他的掌控，也大胆得让他心惊。
他确实无法完全相信她，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发现至关重要。
“保护好你自己。”
他最终只是沉声道，“在查明之前，你依然是嫌疑人。
若有异动，本王第一个拿你是问。”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融入夜色。
沈清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轻轻关上了窗户。
萧景玄的态度很明确，他要亲自去查西域这条线，并且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坐回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萧景玄的反应，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测。
苏月婉的死，背后果然藏着更大的秘密。
不能坐以待毙。
萧景玄查他的，她也有她的方法。
她重新点亮蜡烛，铺开纸张，开始凭借记忆，绘制苏月婉颈部扼痕的细节图，并标注出所有可疑的发现。
专业的绘图，比言语描述更能清晰呈现线索。
同时，她开始梳理从进入新房到现在的所有细节——那个在门外喊叫指出“黑影”的丫鬟，赵月华恰到好处的出现和指控，密室的形成……凶手在王府内，一定有内应。
而且，这个内应，很可能知道苏月婉的真实死因，甚至……参与了布置现场。
她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扼痕图和物证列表，眼神锐利。
萧景玄去查宏大的西域线索，那她就来揪出这王府里，隐藏的鬼！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整个靖王府依旧笼罩在肃杀的低气压中。
沈清漪刚用过早膳，一名面生的小太监便低眉顺眼地送来一盆新的兰草，说是奉王爷之命，为王妃娘娘压惊。
沈清漪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让人收下。
待小太监退下，她仔细检查那盆兰草。
花盆是普通的青瓷，泥土也是常见的培养土，并无异样。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指尖在花盆底部边缘，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尚未干透的……粘腻感。
她凑近闻了闻，一股极淡的、与那深蓝色布料上相似的深海腥气，隐隐传来。
沈清漪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腥气……昨夜才在物证上发现，今日就出现在萧景玄派人送来的花盆上？
是警告？
是试探？
还是……那个隐藏的“内应”，己经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