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拢了拢丝绸的素色衣襟,衣料蹭过腕间,带着未散的凉意,面上却没半分波澜,只循着惯常的步子起身。
铜镜里映出张苍白的圆脸,眉梢没挑,眼底也无半点红意,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汴梁那日,府里的丫鬟婆子围着灵堂哭倒一片,唯有我,守在灵前烧了三炷香,连滴泪都没掉。
“姑娘,水来了。”
青禾端着描金白瓷杯进来,水汽氤氲着她的眉眼,语气里藏着小心翼翼的劝,“等会儿去给夫人请安,您……好歹挤几滴眼泪,下人们背后都嚼舌根,说您对大公子的死不上心,是个心硬的。”
我伸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指尖的寒意反倒让我清醒几分。
杯里的温水晃了晃,映出我长得天真的脸,我低头抿了口,水温刚好,却暖不透心口的滞闷:“装了,心就不硬了吗?”
青禾的手顿在半空,绞着衣角没再说话。
她是半年前才来府里的,没见过从前的光景,从前哥哥还在时,总爱捏着我的发髻笑我小木头,说我天生没什么情绪,连摔破了膝盖都只皱皱眉。
可那时府里热闹,没人在意我这份冷性子,如今哥哥没了,这份“冷”,倒成了旁人眼里的“心硬”。
张氏的哭声还在飘进来,断断续续的,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走到窗边,撩起半角纱帘看过去,嫂嫂的院落里种着株老海棠,如今花叶凋零,她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帕子还是哥哥出征前,她连夜绣的,说是要等哥哥回来,就亲手给他系在腰间。
可如今,帕子还没送出去,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姑娘,您是不是……心里难受,只是不愿说?”
青禾在身后轻声问。
我放下纱帘,转身看向她,语气平淡:“难受又能怎样?
哭了,哥哥就能活过来吗?”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惊了,这话太冷,冷得像冬日的寒风,刮得人耳朵疼。
可我实在哭不出来。
哥哥走后,我常在夜里想起他,想起他不肯教我骑马一个人前往边疆时的样子,想起他偷偷给我塞糖糕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可眼泪就是落不下来。
母亲说我铁石心肠,父亲叹着气不说话,连张氏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复杂的探究。
我知道他们都在等我哭,等我露出几分妹妹该有的模样,可我偏做不到。
就像梦里那座戏台,旁人都懂得跟着戏文悲喜,唯有我,站在台角,连假装动容都学不会。
“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我把空茶杯递给青禾,率先迈步出门。
廊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脚边,我拢了拢衣襟,把那些旁人的目光、细碎的议论,都悄悄裹进衣襟里,像裹住一团化不开的冷雾。
路过张氏的院落时,她的哭声停了,只听得她低声呢喃:“赵珩,你怎么就不回来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她哪里见过哥哥。
径首朝着母亲的院子走去,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哭出声,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守着这个没了哥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