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刚写上去的半行字:“希望……”希望什么呢?
希望分班名单里,她的名字能和沈翊挨得近一点?
希望物理课的座位能调到他斜后方,这样抬眼就能看见他挺首的后背?
希望他打球时,递水的队伍里,她能鼓起勇气往前挤一步?
这些念头像刚从冰盒里拿出来的汽水,冒着细密的甜泡,又带着点不敢启封的涩。
她把报告往前推了推,视线落在桌角那个被精心收在透明袋里的东西上——那是去年夏天,沈翊落在篮球场边的一张草稿纸。
上面有半道没解完的物理题,字迹清隽,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还有一行更轻的字:“今天的晚霞像橘子汽水。”
苏星河是在那天傍晚捡到的。
她抱着刚领的新书往家走,看见沈翊和几个男生勾着肩离开,白色球衣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像幅抽象画。
这张纸就躺在观众席的塑料椅上,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捡起来的,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窗外的蝉又开始扯着嗓子叫,苏星河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笔。
这次,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像她此刻乱跳的心。
“希望能在新学期,鼓起勇气问沈翊借一次物理笔记。”
写完这句,她飞快地合上报告,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风扇吹过的风带着热气,混着楼下小卖部冰柜打开时飘来的甜腻气息,把这个傍晚搅得黏糊糊的,却又格外清晰。
八月底的校园,空气里还残留着暑假的慵懒。
公告栏前挤满了人,蓝色的分班名单被层层叠叠的脑袋挡住,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煮沸的水。
苏星河被挤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尖,脖子伸得像只长颈鹿,视线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寻。
“找到了!
苏星河在二班!”
同桌张琪琪突然拽了拽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雀跃,“我也在二班!
太好了!”
苏星河的心落定一半,又立刻提了起来。
她顺着张琪琪手指的方向,在二班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像扫描一样,逐行往上找——沈翊,沈翊……“沈翊在一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苏星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
像期待了很久的冰淇淋掉在了地上,甜丝丝的希望碎了一地,只剩黏在鞋底的狼狈。
她挤出人群,走到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从书包里掏出那份开学报告,指尖摩挲着“物理笔记”那几个字,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原来连这点微小的希望,都要被夏天的风刮走。
“你也是来看分班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星河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沈翊就站在几步开外,白T恤配着浅色短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也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大概是他的开学报告。
“嗯、嗯。”
苏星河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手忙脚乱地把报告往身后藏,“刚看到,我在二班。”
“我在一班。”
沈翊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
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不过,物理老师是跨班带课,一班和二班合上物理课。”
苏星河愣住了,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他眼里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撒了进去。
“所以,”他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如果你想借物理笔记,其实不用分在同一个班。”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苏星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藏报告的动作太明显,被他看见了。
她的脸瞬间红透,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连带着耳垂都烫得惊人。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灰尘。
沈翊似乎没打算为难她,他把手里的纸展开一点,露出上面的字迹:“我的开学报告里,‘对新学期的展望’写的是——希望物理课能和二班的某个同学分到同一组做实验。”
他说话时,声音很轻,被风吹得刚好能落在苏星河耳朵里。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里,那目光坦荡又温柔,像夏日傍晚最舒服的风。
“老师说,实验分组是按物理课座位排的。”
沈翊又说,手里的报告被风吹得轻轻颤动,“我刚才去看了物理课座位表,我在第三排靠窗,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苏星河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攥着自己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突然有了勇气,把报告从身后拿出来,展开在他面前。
“我的……我的展望是,想借你的物理笔记。”
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沈翊低头看她的报告,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那我们的展望,好像可以一起实现。”
夏末的风突然变得凉爽起来,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处传来其他同学的笑声,篮球场上传来拍球的声音,小卖部的冰柜又“叮”地响了一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苏星河看着江熠手里的报告,突然注意到他报告的右下角,画着一个小小的梧桐叶,和她自己报告角落里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对了,”沈翊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那是一本崭新的物理笔记本,封面上印着星系图案,和他常用的那款一模一样。
“提前把笔记借你,”他说,“省得你到时候不好意思开口。”
苏星河接过笔记本,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笔记本上还带着他的温度,暖暖的,像这个夏天最甜的那颗糖。
她抱着笔记本,看着沈翊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发现,原来有些期待,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就像夏夜晚风总会吹向有星星的地方,就像她藏了很久的心事,原来早被他悄悄接住了。
远处的蝉鸣还在继续,但苏星河觉得,这个夏天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开学报告,又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突然想在报告的最后,再加一行字:“希望这个夏天,能和他一起,把没解完的物理题解完,把没看完的晚霞看完。”
风穿过走廊,带着桂花的甜香,把这句未说出口的话,悄悄送到了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