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掌心之秘
绕过屏风,意味着他将彻底暴露在淑妃的目光之下。
在昏暗的廊下,他尚能借着光影藏匿几分,可一旦进入那片明亮之地,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将无所遁形。
他知道,这是命令,不容拒绝。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惊惧压入心底,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他缓缓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拜而有些发麻,但他强行稳住身形,没有露出一丝踉跄。
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
他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始终保持在自己脚尖前方三尺的地面上。
这是他一个多月来,从老太监们那里学来的规矩。
规矩,是宫里最好的护身符。
随着他绕过屏风的一角,一股浓郁而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不是熏香的干涩,而是混合着花瓣与水汽的湿润芬芳,仿佛置身于春日清晨的百花园中。
他终于看清了殿内的景象。
巨大的白玉汤池中热气氤氲,水面上漂浮着鲜红的玫瑰花瓣。
而汤池边,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正斜倚着一位绝色佳人。
她身着一袭轻薄的藕荷色纱衣,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珠。
纱衣之下,玲珑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肌肤在灯火下莹润如玉,泛着一层迷人的光泽。
这便是淑妃。
魏瑾只敢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便立刻将头垂得更低,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不是没见过美女,但在这种生杀予夺的氛围下,眼前的美景非但不能带来任何旖旎的念头,反而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让他芒刺在背。
他能感觉到,一道锐利而好奇的目光,正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逡巡,从他的头顶,到他的脖颈,再到他微微弓起的后背。
“就是你,做出了那种胰子?”
淑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审视。
“是。
奴才侥幸。”
魏瑾的声音有些干涩。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魏瑾的心猛地一沉。
他缓缓抬头,这一次,他避无可避,终于首面了这位权倾后宫的妃子。
淑妃的容貌比他想象中还要美上三分。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琼鼻樱唇,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张足以令天下男子疯狂的脸。
但最让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
看似波光流转,实则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你叫魏瑾?”
她轻启朱唇,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
“是。”
“入宫多久了?”
“回娘娘,不足两月。”
“倒是个机灵的。”
淑妃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寻常的奴才,见了本宫,不是吓得瑟瑟发抖,就是话都说不利索。
你倒好,虽然也怕,却还能站得这么稳。”
魏瑾心中警铃大作。
他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娘娘天人之姿,贵气逼人,奴才心中敬畏万分,不敢有丝毫亵渎。”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奉承,也解释了自己为何“站得稳”——全因敬畏。
淑妃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她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那胰子,方子是从何而来?”
“回娘娘,是奴才入宫前,在家乡听一位走方郎中说的。
只因当时听得不甚真切,奴才也是胡乱试了许久,才侥幸配制出来。”
魏瑾依旧坚持着“偏方”的说辞。
“哦?
是么?”
淑妃的语气意味深长。
她从软榻上缓缓坐起,赤着一双雪白晶莹的玉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向魏瑾走来。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湿润的香气愈发浓郁,几乎要将魏瑾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冲上了头顶。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很可能又是一次试探。
淑妃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一双绣着金丝鸾鸟的精美拖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把手伸出来。”
她命令道。
魏瑾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依言摊开双手,掌心向上。
他的手因为常年在净衣局劳作,指节有些粗大,掌心也布着一层薄茧。
一只柔若无骨、温润如玉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那一瞬间,魏瑾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掌心窜起,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他浑身一僵,几乎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失态。
他能感觉到,淑妃那纤细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在他的掌纹上轻轻划过。
“你的手,倒不像个成天摆弄胰子的。”
淑妃的声音幽幽传来,近在咫尺。
“奴才……奴才只是偶尔配制,平日里做的,还是洗衣的粗活。”
魏瑾的额头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想象,如果此刻自己身体起了任何不该有的反应,会是怎样的下场。
淑妃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收回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身后。
“本宫听闻,你不仅能做出胰子,还能将最名贵的云锦贡缎上溅落的油污洗得不留痕迹?”
“是李总管抬爱,奴才只是尽了本分。”
魏瑾低声回答。
“很好。”
淑妃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赞许,“本宫这里,正好有件烦心事,或许,你可以帮本宫解决。”
说着,她对候在一旁的贴身宫女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立刻会意,快步走到一旁的衣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件叠放整齐的衣裙。
秋月将衣裙展开,魏瑾用余光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件用金线绣满凤凰的火红色宫装,流光溢彩,华贵无比。
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然而,就在这件华服的胸口位置,却有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暗色污渍,如同白玉上的瑕疵,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皇上前几日赏赐的‘火浣霓裳’,是用西域进贡的火鼠毛混以天山冰蚕丝织就,水火不侵。”
淑妃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可惜,昨夜宫宴上,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酒渍。
内务府的绣娘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将其去除,反而让颜色变得更深了。”
魏瑾心中了然。
这才是今晚传召他的真正目的。
那胰子,只是一个由头,一个考验。
“你,可有办法?”
淑妃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期许,也带着一丝不容失败的压力。
魏瑾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这是他今晚最大的危机,也是最大的机遇。
若是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若是办好了,或许就能暂时保住性命,甚至得到这位贵妃的青睐。
他定了定神,恭敬道:“回娘娘,奴才不敢妄言。
可否让奴才近前,仔细瞧瞧这污渍?”
“准了。”
得到许可,魏瑾才敢膝行几步,来到那件宫装前。
他不敢用手去碰,只是凑近了,仔细地观察着那块污渍的颜色和形态,又用鼻子轻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果香混合着酒气钻入鼻腔。
“娘娘,这污渍,可是葡萄酒所致?”
魏瑾问道。
淑妃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如何得知?”
“回娘娘,寻常酒渍气味辛辣,而这污渍却带着一丝果木的甜香。
而且污渍边缘呈现紫红色,应是葡萄酒中的色素沉淀所致。”
魏瑾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这些简单的化学知识,在这个时代,却足以令人惊奇。
“有点意思。”
淑妃点了点头,“那你可有法子?”
魏瑾沉吟片刻,脑中飞速地搜索着相关的化学原理。
葡萄酒渍是酸性的,需要用碱性的物质去中和,但又不能用强碱,以免损伤衣料。
他有了主意。
“娘娘,奴才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需要几样东西。”
“说。”
“需要一些新鲜的牛乳,少许食盐,还有……还有奴才自制的胰子。”
淑妃挥了挥手,秋月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所有东西都被备齐。
在淑妃和一众宫女的注视下,魏瑾开始了他的操作。
他先将少许食盐撒在污渍处,利用盐的吸附性,吸走一部分色素。
然后,他让宫女取来温水,将污渍处轻轻打湿,再将新鲜的牛乳倒在上面,用指腹轻柔地揉搓。
牛乳中的蛋白质可以与色素发生反应,起到分解的作用。
最后,他才刮下一点胰子粉末,溶于温水中,用干净的软布蘸取溶液,在污渍处反复擦拭。
整个过程,他都小心翼翼,动作一丝不苟。
他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时,奇迹发生了。
那块原本顽固的暗色污渍,在魏瑾的处理下,竟然一点点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件火红的宫装,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光彩,看不出丝毫处理过的痕迹。
秋月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又赶紧捂住了嘴。
淑妃的眼中,也终于迸发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与欣赏。
“好,好一个魏瑾!”
她走上前,亲自拿起那件宫装,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完美如初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魏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后背早己湿透。
他赶紧再次叩首:“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福分。”
“起来吧。”
淑妃的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你是个有本事的。
待在净衣局那种地方,实在是屈才了。”
她顿了顿,美眸流转,最终定格在魏瑾身上,缓缓说道:“从今日起,你就调来我这瑶华宫当差吧。
本宫身边,正缺一个像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