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爹爹,你的演技好差呀
比如现在,他正试图把那个锈迹斑斑的水壶,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递过来。
可他那双因为常年拆卸零件而指节粗大的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壶嘴里淌出的那点浑浊液体,起码有一半洒在了她脏兮兮的衣领上。
“喝……喝水。”
苏烈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是拉满的弓弦。
他刻意压低了嗓门,试图营造出那么一点属于“冷面破烂王”的沉稳。
可惜,完全失败。
那双刚刚哭过的、还泛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里面盛着的担忧和紧张,多得快要溢出来。
简首像一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苏小鱼小口啜吸着壶嘴里所剩不多的净水。
水的味道有点怪,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土的腥气,但滑过灼热的喉咙时,确实带来了一丝清凉。
她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
苏烈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大概觉得需要做点什么来缓和这过于“温情”的气氛,或者说,来维持一下他摇摇欲坠的人设。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哼起了一段……调子。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旋律。
它支离破碎,跑调跑到荒原的另一头,与其说是歌谣,不如说是某种语言不明的、笨拙的安抚。
哼了两句,他自己先卡壳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似乎在努力回忆接下来的部分,表情严肃得像是在破解什么精密仪器的密码。
苏小鱼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引来一阵细微的咳嗽。
苏烈瞬间如临大敌,歌也不哼了,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
那力道,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砸,差点把她剩下半口气也给拍出去。
“爹爹,”她缓过气,声音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却带着孩子特有的、一针见血的敏锐,“你装凶的样子,一点都不可怕。”
苏烈拍着她背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他脸上那副强装出来的、混合着凶狠和镇定的表情,像是被锤子砸中的冰面,咔嚓一声,碎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全然的错愕,和一丝被戳穿后的窘迫。
那双总是努力瞪得凶悍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圆,显得有些傻气。
苏小鱼伸出小手。
她的手指细瘦,因为生病没什么血色,却努力地、认真地擦过他脸颊上尚未干透的泪痕,还有那些混合着灰尘与血污的污迹。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温热。
“你看,”她小声说,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他此刻有些呆愣的模样,“一点都不凶。”
苏烈沉默了。
他看着她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狼狈,他的无措,他所有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柔软。
他所有在废土上磨砺出的硬壳,所有用来恐吓外人、保护自己的冷硬伪装,在她这句话面前,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他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失败了。
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最终,他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宽阔的肩膀微微塌陷,一首紧绷的下颌线条也变得柔和。
他低下头,任由那只小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拭,虽然明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应答,声音低哑,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爹爹……演技是有点差。”
他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而且,恐怕这辈子,在她面前,是永远都凶不起来了。
苏小鱼满意地弯起了眼睛,像两弯小小的月牙。
她轻轻靠回他坚实的手臂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没关系,”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倦意再次袭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喜欢……不凶的爹爹……”苏烈感受着怀里重新变得温暖、呼吸逐渐平稳的小身体,心头那块压得他几乎窒息的大石,终于被挪开了。
他看着女儿安心睡去的侧脸,脏兮兮的手指极轻地、近乎颤抖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
好吧。
冷面破烂王什么的,见鬼去吧。
在自家小鱼儿面前,他只是一个演技拙劣,而且心甘情愿一辈子演不好凶悍角色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