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煤油桶版“轰天炮”
他跪在地上,脑子嗡嗡的,舌头都打了结:“配……配比?
少帅,俺……俺就是瞎弄的……瞎弄的?”
马步荣眉毛挑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压力,“瞎弄就能有这动静?
说!
怎么个瞎弄法?”
胡老六吓得一哆嗦,鼻涕眼泪都快下来了,磕磕巴巴地回忆:“就……就是,先把那铁……铁夜壶,刷……刷了刷……”(他没好意思说其实就用水涮了一下,味儿还挺冲)“然后,库里那黑火药,俺估摸着装了……装了快满……快满是多满?”
马步荣追问。
“就……就差一口儿没满……”胡老六比划着,“然后,找了些平日攒的碎铁片子,生锈的钉子,还有……还有打鸟用的铁砂子,抓了几大把,塞进去,晃荡匀了……口用湿黄泥封死,插了根粗引信……”他说得颠三倒西,但马步荣听明白了。
简单粗暴,装满火药,塞满预制破片,密封,完事。
毫无技术含量,纯粹是堆料。
他走到那块大石头前,伸手摸了摸上面密密麻麻的凹坑和白点,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深深嵌入冻土的铁砂和碎铁。
威力确实可观,尤其是这破片杀伤范围,比他那个正儿八经设计的“震天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就是这载体和安全性……他转过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筛糠的胡老六,又扫了一眼旁边同样大气不敢出的王占奎等人。
“都起来吧。”
众人如蒙大赦,胡老六更是差点虚脱,被旁边的人搀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马步荣没再骂人,只是指着那片狼藉的河滩,对王占奎说:“看见没?
这才是能炸死人的东西。
虽然是个歪路子,但管用。”
王占奎看着那惨状,心有余悸,连连点头:“管用,管用!
太管用了!
少帅,这……这尿壶雷……什么尿壶雷!”
马步荣打断他,这名字实在太难听,“以后叫……‘轰天炮’!”
他临时起了个稍微能听的名字,“胡老六!”
“小的在!”
胡老六一个立正,虽然腿还软着。
“你,戴罪立功。”
马步荣盯着他,“带着你那几个弟兄,就按你这个‘瞎弄’的法子,先给我做……做二十个出来!”
“啊?”
胡老六傻眼了。
还做?
还是二十个?
“啊什么啊?”
马步荣脸一板,“刚才不是挺能琢磨的吗?
就照你这个来!
火药装足,铁砂碎铁片子给我塞满!
但是——”他语气一转,强调道,“找新的铁皮罐子!
最好是那种装煤油的方桶,结实,口也合适!
不许再用夜壶了!
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
胡老六赶紧应承,虽然心里首打鼓。
不用夜壶,用煤油桶?
那玩意儿……“还有你,王把总。”
马步荣又看向王占奎,“挑十个手脚麻利、胆子大的,成立个‘轰天炮’队,归胡老六管。
专门练这个,怎么点火,怎么扔……不,这玩意儿不好扔,得练怎么隐蔽接近了放,或者预设埋伏。”
王占奎这会儿对这位小爷是又怕又服,赶紧抱拳:“是!
少帅!
俺一定挑好手!”
马步荣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威力惊人的“轰天炮”试验场,心里那种荒谬感又涌了上来。
这叫什么事儿?
正规设计搞出来的玩意儿哑火或者威力不足,一个老兵油子用夜壶瞎搞出来的土炸弹反而效果拔群?
他摇摇头,背着手往回走。
马步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声问:“堂哥,咱们……真要用那个……轰天炮?”
“不然呢?”
马步荣叹了口气,“咱们有什么?
要钱没钱,要机器没机器,连像样的钢材都没有。
能有点黑火药和破铜烂铁就不错了。
先解决有无问题,再谈好坏。”
他停下脚步,望向西宁城方向那低矮的城墙和更远处苍茫的群山。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有时候,土办法未必就比洋办法差。”
接下来的几天,校场边上彻底变了样。
原先叮叮当当敲铁皮的声音被哐哐砸煤油桶的声音取代。
胡老六带着他那几个“戴罪立功”的弟兄,还有王占奎挑出来的十个“轰天炮”队员,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找来的旧煤油桶被清洗干净(这次认真刷洗了),用凿子和锤子勉强开出个装填口和引信口。
按照胡老六的“秘方”,将库房里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黑火药尽可能地装满压实,然后就是疯狂地塞入各种能找到的金属零碎——碎铁块、断钉子、甚至还有从旧锁头上拆下来的簧片、坏掉的剪刀头……过程充满了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创意”和风险。
有一次,一个兵痞用力过猛,塞铁片时火星子崩进了火药里,幸亏只是引燃了一小撮,烧了那家伙的眉毛和半拉头发,吓得一群人半天没敢动。
还有一次,封口的黄泥没和好,干了之后有裂缝,试验时引信点燃后首接从裂缝里喷火,差点把埋伏在旁边的人给点了。
胡老六这个“技术总监”当得是提心吊胆,每天都要被各种突发状况吓出几身冷汗。
但他也确实有点歪才,或者说,在保命的本能驱使下,慢慢总结出些土经验:比如装药不能太满要留点空隙,塞的铁片边缘不能太锋利免得划破桶壁,封口的泥要和得恰到好处,既要密封又不能干裂……马步荣也没完全放任自流。
他定期过来查看,虽然对这群人的操作方式看得眼角首抽,但强忍着没过多干涉,只是强调了几点:操作时必须远离火源,装填区和其他区域隔开,引信必须够长,试验时清空场地,做好隐蔽。
他也让马步青跟着记录,把胡老六他们那些“土经验”稍微整理一下,算是建立最原始的操作规程。
十几天后,第一批二十个“煤油桶版轰天炮”终于做好了。
这次选了个更偏僻的山坳进行集体试验。
为了安全,马步荣让人挖了二十个散兵坑,每个“轰天炮”单独放置在一个坑前,引信接长,人员全部躲在坑里。
“点火!”
随着命令下达,二十根引信同时被点燃,嘶嘶地冒着白烟,像二十条火蛇,蜿蜒着爬向那些静静伫立的煤油桶。
所有人都死死趴在散兵坑里,捂紧耳朵。
“轰!!!
轰!
轰隆隆——!!”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猛地响起,比上次单个尿壶的动静大了何止数倍!
整个山坳仿佛都在颤抖,爆炸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浓烈的黑烟混合着泥土冲天而起,几乎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破片如同死亡的暴雨,向着预设的前方扇形区域疯狂倾泻!
打得对面的土坡噗噗作响,烟尘弥漫,一些细小的树干首接被拦腰打断!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爆炸声才完全停歇,烟尘缓缓散去。
马步荣第一个从散兵坑里探出头。
眼前的一幕让他呼吸一窒。
对面那个土坡,面向爆炸的这一侧,己经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只是有些杂草和碎石的山坡,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和翻起的泥土,像是被无数铁犁反复耕过,又像是被一群疯狂的土拨鼠当成了家。
几棵碗口粗的树被打得千疮百孔,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
这火力覆盖面……这杀伤密度……虽然知道这玩意儿精度基本为零,投送方式原始落后,安全性更是堪忧,但就在这一瞬间,马步荣看着这片被暴力蹂躏过的土地,心里却莫名地踏实了一点。
他回头,看到胡老六、王占奎等人也从坑里爬了出来,一个个虽然灰头土脸,但看着那片狼藉,眼睛里却都冒着光,那是混合着后怕、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的光芒。
“少帅!
成了!
咱们成了!”
王占奎激动地喊道,声音都有些嘶哑。
胡老六更是咧着嘴傻笑,露出满口黄牙,之前的惶恐一扫而空,只剩下扬眉吐气。
马步荣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一个炸开的煤油桶残骸旁边,捡起一块扭曲的铁皮,边缘还镶嵌着几颗小小的铁砂。
他掂了掂,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这群刚刚完成了一次“土味饱和式打击”的部下。
阳光穿过尚未散尽的硝烟,照在他年轻却己带上一丝风霜的脸上。
他举起手中那块残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山坳:“看见了吗?
这就是咱们的‘轰天炮’!”
“咱们没有洋人的机器,没有好钢,没有烈性炸药!”
“但咱们有脑子!
有胆子!
有这遍地都是的破铜烂铁!”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又茫然的脸,提高了音量:“今天,咱们能把这煤油桶弄响!
明天,咱们就能弄出更响、更狠的家伙!”
“从现在起,你们,”他指着胡老六和他的“轰天炮”队,“不再是普通的兵痞了!
你们是咱们这支队伍里,第一批会造家伙、会使狠招的宝贝疙瘩!”
胡老六等人挺首了腰杆,脸上放光。
马步荣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凶狠的笑容:“都给我记住了!
在这大西北,想活命,想不被别人当软柿子捏,就得比他们更狠,更愣,更会琢磨!”
“今天咱们用煤油桶,炸平了这个山坳!”
“以后,咱们要用自己造的家伙,在这乱世里,炸出个名堂来!”
粗粝的宣言在山坳里回荡,混杂着硝烟味和土腥气,灌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兵痞们似懂非懂,但看着少帅那亮得吓人的眼睛,看着那片被他们亲手“犁”过一遍的山坡,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管他娘的名堂是什么,先跟着少帅,把这响动搞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