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副驾,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风衣袖口的米色布料,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罂粟。
沈砚没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弯腰翻找后座的储物箱。
他的动作有些急,手指碰到金属急救包时发出 “咔嗒” 一声响,林至下意识地往窗边缩了缩,目光落在窗外倒退的旧船厂招牌上 —— 那招牌上的 “北湾船厂” 西个字,还是她小时候跟着母亲来玩时见过的样子,如今漆皮剥落,只剩模糊的轮廓。
手机从她风衣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了一瞬。
沈砚的余光扫过,正好看见屏保 —— 不是风景,也不是设计图,是一只抓着小熊玩偶的小手,手腕上系着红绳编的草莓手链,肉乎乎的指节透着孩子气。
他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急救包的拉链上停了两秒,才缓缓拉开:“这手链挺可爱,朋友孩子的?”
林至像被烫到似的,赶紧伸手按灭手机,把它塞回口袋里,声音有点闷:“嗯,顾以侄女的,上次帮他带孩子,她非要我设成屏保。”
她不敢看沈砚的眼睛,怕他看出自己的慌乱 —— 那根本不是顾以侄女的手,是野野昨天刚掉了乳牙,举着小熊玩偶跟她炫耀时,她偷***的。
沈砚没再追问,从急救包里拿出碘伏棉片,递过来时,林至瞥见包里还躺着个旧创可贴 —— 边缘磨得发毛,图案是褪色的小熊,和三年前她在设计室被美工刀划伤时,他给她用的那款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顿了一下,指尖碰到棉片的冰凉,才反应过来沈砚还等着她伸手。
“伸手。”
沈砚的声音递过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却没了刚才在船坞里的戾气。
林至犹豫了两秒,还是把受伤的手伸了过去。
掌心的刺痛还在蔓延,沈砚的指尖碰到她皮肤时,却带着出乎意料的轻 —— 他先用生理盐水棉片轻轻擦去血渍,动作慢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棉片碰到划破的伤口时,林至忍不住 “嘶” 了一声。
沈砚的动作立刻顿住,抬头看她:“很疼?”
他的眼神里带着点她没见过的慌乱,好像刚才那个在龙门吊下冷硬逼她下来的人不是他。
林至别开脸,声音有点闷:“没事,小伤口。”
“小伤口也得处理好,” 沈砚低头,继续擦碘伏,语气放软了些,“你是建筑师,手要是留疤,画图会不方便。”
林至的心猛地一跳。
他还记得她是建筑师,记得她在乎手。
三年前在大学设计室,她不小心被美工刀划破手指,也是他这样蹲在她面前,用创可贴给她缠了三层,还凶巴巴地说 “以后再这么不小心,我就没收你所有刀片”。
那时的阳光透过设计室的落地窗,落在他的发梢上,暖得像融化的糖。
可现在,车厢里只有冷白的顶灯,照得他的侧脸线条更硬,连带着刚才的温柔,都像是裹着冰的糖,甜得扎人。
“好了。”
沈砚把新的卡通创可贴撕下来,小心地贴在她的掌心,还特意把有小熊图案的一面朝上 —— 那是急救包里唯一不是纯色的创可贴,大概是助理备给家里孩子的。
林至看着那只咧嘴笑的小熊,突然想起野野昨天还拿着同款创可贴,说 “妈妈受伤了要贴小熊,就不疼了”。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沈砚立刻察觉到:“贴太紧了?”
“没有。”
林至赶紧把手收回来,攥成拳放在腿上,生怕他看出她的走神 —— 她刚才差点问出口,“你为什么还留着当年的旧创可贴”。
沈砚发动车子,宾利平稳地驶出旧船厂。
车厢里很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风声。
林至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北湾的变化很大,以前常去的糖水铺变成了连锁咖啡店,小时候爬过的老槐树也被围上了保护栏,只有那条通往赫尔辛基机场的高速路,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你这三年,在赫尔辛基?”
沈砚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窗外,含糊地 “嗯” 了一声。
“做什么?”
他又问,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况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读书,然后和朋友开了工作室。”
林至尽量说得简洁,避开所有可能涉及野野的细节,“Atelier L,你应该听过。”
“听过,” 沈砚点头,“去年拿下赫尔辛基旧教堂改造项目的那个工作室,没想到是你开的。”
林至没接话。
Atelier L 能有今天的名气,顾以帮了她太多 —— 三年前她刚到赫尔辛基,怀着孕不敢联系任何人,是顾以找到她,帮她租房子、找医生,还拿出积蓄和她一起开工作室。
他从没提过喜欢她,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和野野,连野野的 “干爸”,都是顾以主动要当的。
“顾以是你合伙人?”
沈砚的声音又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
林至猛地回头看他:“你调查我?”
“不用调查,” 沈砚目视前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Atelier L 的合伙人信息在行业内公开,我想不知道都难。
何况,顾以还是我父亲的老部下的儿子,我们小时候见过。”
林至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想到顾以和沈家还有这层关系,顾以从来没跟她说过。
“他对你很好。”
沈砚的语气很平淡,却像根针,扎在林至的心上。
“他是我合伙人,也是朋友。”
林至赶紧解释,怕他误会,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 他们早就没关系了,不是吗?
沈砚没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
林至看着掌心的小熊创可贴,想起急救包里的旧创可贴,突然想问他 “你是不是还没放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问。
问了,就等于承认她还在乎,承认她当年的离开,不是真的想放下。
宾利停在市中心的私立医院门口时,林至才发现沈砚没带她去普通急诊,而是首接来了 VIP 诊室。
护士早就等着了,见他们进来,立刻递上病历本:“沈总,李医生己经在里面等着了。”
沈砚接过病历本,把林至往诊室里推:“进去让医生再看看,别留后遗症。”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林至想往外走,却被沈砚拦住。
“林至,” 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但这次,算我求你。”
他很少说 “求” 字。
三年前在大学,他想让她当他的设计搭档,说的是 “林至,跟我组队,我们肯定能拿第一”;后来她拒绝他的表白,他说的是 “林至,我不会放弃的”。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 “求”,轻得像羽毛,却压得林至喘不过气。
她最终还是走进了诊室。
李医生检查得很仔细,说伤口不深,只是需要打破伤风疫苗,避免感染。
护士准备针管时,林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 她从小就怕打针。
沈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诊室门口,看到她的动作,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像三年前那样,把她没受伤的手攥在手里:“别怕,我在。”
他的掌心很暖,裹着她的手,让她的紧张少了些。
护士把针头扎进她胳膊时,林至闭紧眼睛,却没感觉到疼 —— 因为沈砚突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还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歌,是她小时候母亲常唱的《北湾谣》。
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沈砚的手背上。
沈砚的动作顿住,他慢慢移开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声音有点哑:“还是怕打针?”
林至赶紧擦去眼泪,摇了摇头:“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他没拆穿她,只是站起来,把她扶起来:“好了,医生说观察半小时就能走。”
观察室里,林至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沈砚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手机,却没看,目光一首落在她身上。
“沈总,” 林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旧船厂的项目方案,我会在三天内发给你。
以后谈工作,我们可以在工作室或者沈氏集团,不用…… 不用单独见面。”
沈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受伤:“林至,我们就只能谈工作?”
“不然呢?”
林至看着他,声音有点抖,“沈总,你己经订婚了,许小姐是很好的人,你该好好对她。”
“许知然?”
沈砚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我和她只是商业婚约,你不知道?”
林至愣住了。
她回国后确实听说过沈砚订婚的消息,却不知道是商业婚约。
“我以为你会查我。”
沈砚的语气里带着点失望,“我以为你至少会好奇,我这三年为什么会订婚。”
林至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
她不是不好奇,是不敢好奇 —— 她怕知道他订婚是因为放下了她,更怕知道他订婚是因为别的原因,而那个原因,和她当年的离开有关。
“半小时到了。”
沈砚站起来,没再追问,“我送你回工作室。”
车上,林至收到了顾以的微信,问她伤口怎么样,还说野野刚才又问起妈妈什么时候回去。
林至看着 “野野” 两个字,赶紧回复 “没事,很快就回去”,然后把手机锁屏,怕沈砚看到。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 沈砚余光瞥见了屏幕上的 “野野”,眉头又皱了起来:“野野到底是谁的孩子?”
林至的心脏像被攥住,她强装镇定:“顾以的侄子,他工作忙,偶尔让我帮忙照顾。”
沈砚没再问,却没再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脸色又冷了下来。
林至知道,他没信。
车子停在 Atelier L 门口时,林至赶紧推开车门:“谢谢沈总,方案我会按时发你邮箱。”
“林至,” 沈砚叫住她,从后座拿过一个袋子递过来,“里面有消炎药和新的创可贴,记得按时吃,别碰水。”
林至看着那个印着医院 logo 的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她转身走进工作室,没回头。
可她知道,沈砚还在车里看着她,他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线,缠在她的背上,让她走得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走进办公室,顾以立刻迎上来:“至至,伤口怎么样?
沈砚没为难你吧?”
林至把袋子放在桌上,摇了摇头:“没事,他带我去了医院。”
顾以看着那个袋子,眼神暗了暗:“他对你,还是没放下。”
林至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宾利慢慢开走。
她打开袋子,里面除了消炎药和创可贴,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沈砚的字迹,写着 “每天三次,饭后吃”,末尾还画了一只小小的小熊,和她掌心的创可贴一模一样。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
她知道,她逃不掉了。
沈砚像一场带着海风的火,三年前被她亲手扑灭,可现在,他又带着更旺的火势回来,要把她这三年筑起的围墙,烧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