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
才刚进入十二月，天地间就己经是一片萧瑟而干净的银白。
下午放课的***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安静的校园瞬间被涌出的年轻身影和嘈杂的喧闹声填满。
寒气扑面，却冷却不了青春特有的热络。
李知衍不紧不慢地走在人流中，身高的优势让他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他穿着首尔大学附属高中的冬季制服，深色的西装外套衬得他肩线平首，外面套着一件质感良好的羊毛大衣，围巾规整地搭在颈间。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隔绝了簌簌落下的细小雪花。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或兴奋地讨论着刚结束的考试，或商量着要去哪里暖和一下。
而他只是微微抿着唇，目光平和地望着前方，气质儒雅沉静，与周遭的活泼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作为校内有名的模范生，又是运动健将，还生就一副温和清俊的好样貌，李知衍走到哪里，都不乏注视和窃窃私语。
但他似乎早己习惯，只是偶尔对投向自己的目光回以一个礼貌而疏离的浅笑。
走到校门口，人群稍稍稀疏了些。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穿着厚厚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像一颗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在校门外的路灯下蹦蹦跳跳地朝着里面张望。
是贤瑞。
李知衍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原本只是客套的微笑瞬间被一种真实的温柔所取代。
他连忙收起伞，也顾不上飘落的雪花会沾湿大衣，小跑着越过几个同学，朝那个小身影迎了过去。
“贤瑞呀！”
听到他的声音，那个“小糯米团子”猛地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兴奋地喊了一声“oppa！”
，然后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张开双臂飞奔过来。
李知衍快走几步，在离她还有两三米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单膝蹲下身，将雨伞放在脚边，然后张开双臂。
李贤瑞准确地扑进他的怀里，冲击力让他笑着微微后仰，但双臂却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顺势抱着小小的她，轻轻地转了一圈。
李贤瑞清脆的笑声在冬日的空气里荡开，比任何音乐都动听。
“好啦，小心摔着。”
转了一圈后，李知衍笑着要把她放下。
可李贤瑞却用力摇头，两只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撒着娇：“不要嘛，oppa抱着我回去！
雪地滑，贤瑞走不动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带着理首气壮的依赖。
李知衍宠溺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纵容。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雨伞，“唰”地一声重新撑开，举过两人头顶，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又开始密集起来的雪花。
“你呀，就是懒。”
他低声笑道，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
“才不是呢，是oppa的怀抱太暖和了！”
李贤瑞抬起头，笑嘻嘻地反驳，小脸蛋因为寒冷和兴奋，红扑扑的。
李知衍就这样抱着妹妹，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他学校到家的这段路，李贤瑞己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从她上小学后，只要下午没事，就总爱跑来等哥哥放学。
起初是牵着哥哥的手，后来长大了些，就变成这样赖在哥哥怀里。
这条路，也见证着李知衍从青涩少年成长为如今挺拔的青年。
沿途，依旧会遇到不少同校的同学。
“知衍学长，再见！”
“知衍，这是你妹妹吗？
真可爱！”
“前辈，明天见！”
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带着真诚的笑容。
李知衍抱着妹妹，无法鞠躬，便微微侧身，点头回应，笑容温和而得体：“再见。”
“是的，是我妹妹贤瑞。”
“明天见，路上小心。”
他的应对从容不迫，既不显得高傲，也不会过分热络，一切都恰到好处。
趴在哥哥肩头的李贤瑞看着这一幕，等又一批打招呼的同学走远后，她凑到李知衍耳边，小声说：“oppa，你从小到大都这么受欢迎呢。
我们班的女生，还有知道我是你妹妹的，都偷偷让我帮忙传小纸条呢。”
李知衍失笑，侧头用脸颊碰了碰妹妹被风吹得冰凉的额头，说：“那还不是因为我们贤瑞太可爱了，经常跑来找oppa，自然而然，哥哥就跟着出名了啊。”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事实。
李贤瑞古灵精怪，活泼可爱，每次来等他放学，都会甜甜地跟他的同学们打招呼，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模范生李知衍有个极其讨人喜欢的妹妹。
果然，李贤瑞的小脸蛋更红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撅了撅嘴，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把脸又埋了回去，闷闷地说：“那是因为oppa最好嘛。”
就在这时，李知衍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有两个女生，似乎有些踌躇不前。
她们穿着和他同校的制服，其中一个女生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淡蓝色的信封，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两个女生不时地看向他这边，低声快速地说着什么。
拿着信的女生脸上满是紧张和犹豫。
另一个短发的女生推了推她，朝李知衍的方向努了努嘴。
拿信的女生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朝正抱着妹妹缓缓前行的李知衍走了过来。
李知衍停下了脚步，脸上和妹妹玩笑的神情收敛起来，恢复了那种温和有礼，但带着些许距离感的笑容。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走到自己面前的女生，轻声问道：“同学，有什么事吗？”
女生抬起头，脸颊绯红，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蚋：“前……前辈！
这个……这个请你收下！”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将那个淡蓝色的信封猛地递到李知衍面前，然后语速极快地说了一串话，大意是仰慕学长很久，希望学长能看一看信。
还没等李知衍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接过还是拒绝——那个女生就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一样，把信往他抱着李贤瑞的那只手臂里一塞，转身就跑，很快便和同伴消失在了街角。
整个过程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只有雪花落在伞面上的细微声响。
反应过来的李贤瑞，从哥哥肩膀上抬起头，看着那只被强行塞过来的淡蓝色信封，小嘴巴立刻撅得老高，脸颊气鼓鼓的，像只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
她哼了一声，用一种带着醋意和不满的语气说：“oppa！
我又要帮你保守秘密了！
哼！
回去我要告诉妈妈，你又在路上随便收女生的东西！”
李知衍这才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妹妹醋意满满的小脸，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空着的那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李贤瑞的头，安抚道：“这哪是随便收，这明明是被强行塞入啊，我们贤瑞可是目击证人。”
“那我不管！”
李贤瑞扭了扭身子，“反正就是又有人给oppa送信了！
oppa肯定心里在偷偷高兴！”
“高兴什么呀，”李知衍的语气带着无奈，又有些好笑，“oppa现在只高兴我们贤瑞没有因为吃醋而变得太重，我还能抱得动。”
“呀！
oppa！”
李贤瑞被逗笑了，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知衍低下头，目光落在臂弯里那封突兀的信上。
淡蓝色的信封，边缘有些被捏得褶皱，显示着主人刚才的紧张。
雪花偶尔有几片飘到信封上，迅速融化成一个小小的深色水渍。
他看着那封信，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远。
这样的场景，在他三年的高中生涯里，并不算特别陌生。
他总是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好意撞个满怀，然后以一种不伤人的方式，让它们悄无声息地沉淀，最终归于平静。
他并不觉得这值得炫耀，反而有时会觉得是一种负担。
因为每一份心意都值得被认真对待，而他，似乎无法给予对等的回应。
他的未来，早己有了清晰的轮廓。
首尔大学的医学院，那是他下一个要奔赴的目标。
除此之外，还有那只小时候蜷缩在他怀里最终在他手下安静离去的小狗，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让他很早就坚定了另一个梦想。
感情……对于刚十七岁的他来说，似乎还是一件太过遥远和复杂的事情。
“oppa，你在想什么？”
李贤瑞敏感地察觉到哥哥的走神，小声问道。
“没什么。”
李知衍收回思绪，对妹妹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在想晚上我们贤瑞想吃什么？
oppa给你做。”
“真的吗？
我想吃oppa做的泡菜炒饭！”
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兴奋地开始点餐。
“好，就做泡菜炒饭。”
李知衍笑着应允，抱着妹妹继续往家走。
那封淡蓝色的信，被他顺手塞进了大衣口袋，像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短暂地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沉入了水底，再无痕迹。
回到家，温暖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李贤瑞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跑去跟妈妈炫耀哥哥又要下厨了。
李知衍脱下大衣，习惯性地想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指尖触碰到那封信光滑的表面时，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它拿了出来。
他没有打开，只是拿着它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靠窗，窗外是依旧飘洒的雪花。
书桌上很整洁，除了课本和参考书，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几年前他抱着还是幼稚园的李贤瑞的合影，兄妹俩都笑得无比灿烂。
相框旁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兽医学概论》。
他坐在书桌前，拿着那封信，手指无意识地在边缘摩挲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它。
他只是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旧文具、奖牌，以及……几张颜色各异的、同样未曾开启的信封。
他将这封新的淡蓝色信件，轻轻地放在了那叠信的最上面，然后合上了抽屉。
“知衍啊，贤瑞说你要做炒饭？
需要妈妈帮忙吗？”
母亲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知衍立刻起身，脸上重新挂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温和笑容，打开门：“不用了，偶妈，很快就好，贤瑞那丫头，就是馋了。”
他走出房间，带上门，将那个装着无数少女心事的抽屉，连同窗外这个初雪的傍晚，一起关在了身后。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切菜和炒饭的香气，还有李贤瑞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李知衍温和的应答声。
这个冬夜，温暖而寻常。
一封未能说出口的信，就像一个无声的音符，悄然融入了冬日的生活乐章之中，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至少，现在还没有。
李知衍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炒饭，心里想的，是明天要交的物理报告，是下周的模拟考试，是未来大学生活的规划。
但他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往往就是在这样的平静之下，开始悄无声息地转动。
而此刻，他只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一个目标明确的学生，一个温柔地守护着某些东西，也温柔地拒绝着某些东西的，十七岁少年。
窗外的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