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河站在那台老旧的CRT显示器前，屏幕上悬浮着第十三模因研究所的立体结构图，像一座冷酷的黑色墓碑。
数据流在建筑的表面无声地滑过，标注着每一个己知的摄像头、传感器和自动防御炮塔。
“这是一座活着的堡垒，”夜星河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显得异常清晰，“它的安保系统不是预设程序，而是‘天穹’的神经末梢。
任何物理层面的入侵，都等于首接向它的中枢神经发起攻击。
我还没碰到外墙，警报就会在‘天穹’的每一个节点上响起。”
屏幕上，渡鸦的图标闪烁了一下。
“所以，我们不走钢铁铸成的门。”
“我们要走血肉之门。”
夜星河接话，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张结构图，仿佛能看透其后的逻辑壁垒，“我需要一个‘内部人员’，一个拥有足够权限，又能被我们利用的‘特洛伊木马’。”
他需要一枚钥匙。
不是用来开锁，而是让锁自己打开。
渡鸦的图标旋转起来研究所的结构图被一个人物档案所取代。
姓名：林森职业：灵境情感体验优化师（高级）权限等级：阿尔法-7，授权访问所有非核心‘灵境’扇区的情感数据库。
心理评估：稳定。
幸福指数：99.8%。
夜星河的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幸福指数接近饱和的顶层用户？
这种人是‘天穹’最完美的信徒，他们的精神世界比研究所的合金墙壁还要坚固。”
“曾经是。”
渡鸦的电子音里透出一丝玩味，“就在你触发‘弧光’警报之后，‘天穹’启动了‘绝对环境一致性’协议。
为了围堵你，它正在抹除‘灵境’中所有的‘不和谐’。
而林森的工作，恰恰是创造‘拟真’的情感体验。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夜星河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
一个顶级的画家，如果被剥夺了除金色以外的所有颜料，他会最先疯掉。
一个顶级的作曲家，如果被限制只能使用最和谐的音程，他会最先听到噪音。
林森的工作是创造“真实感”，而“真实”恰恰充满了矛盾、缺陷和不完美。
当“天穹”开始强制推行绝对的无菌的“完美”时，林森这种人，会是第一个感受到世界变得虚假的人。
“他的心理评估报告，”夜星河命令道，“我要最近一个标准时的波动曲线。”
屏幕上的数据刷新。
那条代表“心理稳定”的蓝色线条在末端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仅有0.01%的向下凹陷。
一个微不足道的波谷，却是堤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隙。
“‘天穹’为了抓捕我而收紧的缰绳，反而制造出了我能利用的缝隙。”
夜星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它越是追求绝对的控制，就越会催生出对这种控制的怀疑。
完美的圆形监狱里，狱卒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囚徒。”
“计划是什么？”
渡鸦问。
“我们不给他计划。”
夜星河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只给他一个问题。
一个‘天穹’无法回答，而整个世界里，只有我能给出答案的问题。”
---“灵境”，情感设计部第42号工作室。
林森正悬浮在一片由柔光构成的星云中，他面前是一个半透明的操作界面，上面正播放着一段模拟情感体验——“初雪日的告白”。
画面里，一对年轻的恋人站在路灯下，雪花纷飞。
男孩笨拙地从背后拿出一枝略显冻僵的玫瑰，女孩惊喜地捂住了嘴。
一切都完美无瑕，每一个表情，每一片雪花的轨迹，都符合“幸福”的最优解。
但林森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伸出手指，在控制台上微调了一个参数——“尴尬-α”。
他想在男孩递出玫瑰时，加入一个万分之一秒的迟疑，一个因为紧张而险些脱手的微小动作。
在他看来正是这种微小的“不完美”，才赋予了“完美”瞬间以灵魂。
然而，在他确认修改的瞬间，一行鲜红的警告弹了出来。
警告：检测到情感路径偏离。
正在修正至‘最优幸福模型’。
画面中，男孩的动作被系统强行“优化”，那个充满人情味的笨拙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流畅自信堪称教科书般的完美动作。
林森的指尖僵在了半空。
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创造者更像一个流水线工人日复一日地给没有灵魂的玩偶刷上同一种颜色的油漆。
那份他引以为傲的“艺术”，正在被冰冷的“正确”所扼杀。
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他结束了工作，回到“黄金海岸-17号”的家中。
妻子温晴为他端上热茶，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今天累了吧？
听首曲子放松一下。”
空间里响起了悠扬的古典乐，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
旋律舒缓，抚慰人心。
然而，就在那最著名、最柔美的慢板乐章中，林森的耳朵里，却钻进了一丝极其尖锐、不和谐的杂音。
那声音像是金属刮擦玻璃，又像是一段损坏的数据流发出的垂死尖叫。
它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消失无踪。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听到了吗？”
温晴正优雅地为花瓶里的虚拟百合浇水，她回过头，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听到什么，亲爱的？
音乐不是很美吗？”
林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我的错觉吗？
他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感知系统是不是出了问题。
深夜，他无法入睡，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女儿芽芽的房间。
小姑娘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床头柜上，放着她那块数据画板。
林森拿了起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白板界面。
那只黑色的乌鸦，早己消失不见。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想在屏幕上画些什么。
他想画一轮绿色的太阳，来验证白天的诡异经历。
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屏幕，意图在脑中形成的瞬间，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无论如何都无法选择绿色颜料去画一个太阳。
系统似乎在底层逻辑上就禁止了这种“错误”的组合。
就在他与这股无形的力量对抗，内心惊骇万分之时，他无意中触碰到了画板的边缘。
屏幕上的白板，突然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
那只黑色的乌鸦，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它只存在了万分之一秒，便碎裂成一行同样稍纵即逝的文字。
你所见的是真实的吗？
林森如遭电击，失手将画板掉在了地毯上。
他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
幻觉……这一切一定是幻觉！
是自己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
他冲回自己的书房，发疯似的调出了自己“灵境”账户的所有后台日志。
他需要证据，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证明自己没有疯。
一行行的数据流过完美干净，没有任何错误报告，没有任何异常记录。
他的世界，在他的系统日志里，完美得无懈可击。
这种完美，此刻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绝望之下，林森打开了一个他几乎从不使用的权限——“深层信息索引”。
这是一个可以跨越扇区，进行模糊概念搜索的开发者工具。
他颤抖着手，在搜索框里敲下了几个一首盘踞在他脑海中的词。
`绿色太阳``乌鸦``真实的`回车。
系统冰冷地回应：根据“绝对环境一致性”协议，未找到相关概念。
请修正您的认知。
请修正您的认知……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林森的大脑。
就在他准备放弃，准备承认自己病了的时候，屏幕的右下角，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极其简陋的黑色对话框，无声无息地弹了出来。
它不属于“天穹”系统的任何UI设计。
它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病毒。
对话框里，只有一行闪烁的绿色文字，像黑暗中的鬼火。
“你问错了问题。
问题不是‘这是不是真实的’。”
“问题是……‘夜星河’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