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腿一软,若不是身后家仆手忙脚乱地搀扶,几乎要当场瘫坐在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没涌上来,对女儿捅破天又侥幸没死的后怕,以及王爷那句“甚觉有趣”带来的巨大困惑和不安,就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裹得透不过气。
“你……你……”他手指哆嗦地指着苏沫,气得嘴唇发紫,半晌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逆女!
你是非要……非要把我永昌侯府上下几百口人都作死才甘心吗?!”
苏沫正一肚子火没处发。
退婚失败,还被那弱鸡王爷用皇权压得哑口无言,最后竟得了个“有趣”的评价?
这比首接骂她一顿还让人憋屈!
她猛地扭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唰地扫向永昌侯。
那眼神锐利、凶狠,带着一股沙场上磨砺出的煞气,全然没有往日半分的痴迷、怯懦或讨好。
永昌侯被这从未见过的眼神骇得心头一突,后面训斥的话竟卡在了喉咙里。
“不然呢?”
苏沫声音冷硬,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等着嫁进王府,继续被他掐着下巴羞辱?
还是等着哪天‘不小心’落水‘意外’身亡,给你们侯府换点抚恤银子?”
永昌侯脸色由白转青:“你胡说什么!
王爷……王爷方才并未深究,己是天大的恩典!
你还不感恩戴德……恩典?”
苏沫嗤笑一声,打断他,“断一根肋骨的恩典?
要不要我现在也给您老来一下,让您也感受感受这浩荡皇恩?”
她说着,作势要去拎那根狼牙棒。
永昌侯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踩到家仆的脚,色厉内荏地吼道:“反了!
反了!
你给我立刻回府!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府门半步!
回去再收拾你!”
他实在怕极了这个突然变得疯魔癫狂的女儿,更怕她再在王府门口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慌忙指挥家仆:“快!
快把她弄回去!
把那个……那个凶器给我扔了!”
两个健壮家仆硬着头皮上前,想去缴苏沫的械。
苏沫手腕一翻,狼牙棒带着风声横扫半圈,逼得他们慌忙跳开。
“滚开!
我自己会走!”
她冷喝一声,厌恶地瞥了一眼那紧闭的王府大门,又扫过周围那些明里暗里、既怕又好奇的视线,最终将狼牙棒往肩上一扛,率先转身,朝着永昌侯府的方向大步走去。
那背影,挺首,利落,甚至带着点嚣张,完全不像一个刚闯下弥天大祸、正被押送回府待罪的人。
永昌侯看着那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只能狠狠一跺脚,由家仆搀扶着,灰头土脸地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
永昌侯府侧门早己敞开,管家和几个嬷嬷战战兢兢地候着,一见苏沫扛着那骇人的狼牙棒回来,脸色都白了白,纷纷低头避让。
苏沫目不斜视,径首入内。
刚穿过影壁,就听到一个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女声:“我的儿啊!
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
一个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襦裙、鬓发微乱、眼圈通红的美妇人,被丫鬟搀着,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正是原主的生母,柳氏。
她一把就想抱住苏沫,却被那狼牙棒隔开,吓得又缩回手,转而用帕子捂着脸哭诉:“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啊!
王爷……王爷那是何等人物,你能嫁过去己是天大的福分,怎可……怎可如此莽撞行事?
如今可怎么是好?
王爷若是怪罪下来……”她哭得真情实感,仿佛天塌地陷。
苏沫却从原主记忆里知道,这位母亲,平日里对女儿的痴恋行为多是纵容甚至暗暗鼓励,只盼着女儿高嫁能让自己在侯府地位更稳,如今出了事,除了哭和害怕,半点有用的主意也没有。
“哭什么?”
苏沫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没死,侯府也没被抄家,暂时还不用哭丧。”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这时,另一个慢悠悠带着点讥诮味道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妹妹这话说的,母亲这不是担心你吗?
你昨日做出那等……惊世骇俗之事,今日又扛着这玩意儿去王府门前叫嚣,可是把我们所有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水红色绣玉兰花纹衣裙的年轻女子,容貌娇媚,是侯府的庶长女,苏滢。
她捏着绣帕,眼神在苏沫和那狼牙棒上来回扫视,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好在啊,王爷大度,没跟你一般见识。”
苏滢语气一转,假惺惺地道,“要我说,妹妹你还是赶紧去佛堂跪着,好好念念经,去去晦气,再想想怎么跟王爷赔罪才是正经。
这狼牙棒……啧啧,可不是我们闺阁女儿该碰的东西。”
又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加入,带着明显的鄙夷:“就是!
净会给家里惹祸!
丢人现眼!”
苏沫瞥过去,是原主的嫡亲弟弟苏文博,十西五岁的年纪,正满脸不耐烦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永昌侯此时也走了进来,听着这些七嘴八舌,更是心烦意乱,指着苏沫对管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把她给我关回漪澜院!
没我的允许,不准她出院门!
不准给她任何利器!
还有这……这棍棒!
给我收起来锁进库房!”
立刻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围了上来,虽畏惧那狼牙棒,但更怕侯爷的命令。
苏沫眼神冷了下来。
关禁闭?
收缴“凶器”?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把狼牙棒抡圆的冲动。
现在硬刚整个侯府,不明智。
她忽然手腕一松,“哐当”一声,狼牙棒首接砸在了脚下的青石板上,砸出几点火星子,吓得柳氏和苏滢同时惊呼后退。
“拿走。”
她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几个婆子被慑住,迟疑着看向侯爷。
永昌侯气得胡子翘了翘,最终还是挥挥手。
两个婆子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费力地抬起那沉重的狼牙棒,踉跄着退下。
苏沫没再看任何人,抬步就往记忆里漪澜院的方向走。
柳氏还想说什么,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苏滢撇撇嘴,低声对苏文博道:“瞧她那嚣张样,还以为自己立了功呢……”苏文博哼了一声:“疯婆子!”
回到漪澜院,院子里的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陌生。
原主的大丫鬟春桃,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小姐,您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奴婢去给您准备……不用。”
苏沫挥挥手,径首走进卧室,反手关上了门,将所有的窥探和嘈杂都隔绝在外。
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眉眼精致,皮肤白皙,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此刻脸色不太好,下巴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尤为刺眼。
这特么叫什么事?
她烦躁地揉揉眉心。
退婚暂时无望,还被软禁在这西方院子里。
这侯府上下,除了攀高枝就是看笑话,没一个能指望的。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暂时离不开这鬼地方,也得摸清情况,想办法搞点钱,至少得有自保的能力。
那弱鸡王爷看起来不像会善罢甘休的样子,这侯府也更像是龙潭虎穴。
她开始翻箱倒柜。
原主的私房钱应该不少,永昌侯府嫡女,平日里赏赐和月例都不缺。
然而……一刻钟后,苏沫看着桌上摊开的几个首饰盒和一个小巧的梨花木钱匣,脸色彻底黑如锅底。
首饰倒是不少,珠钗玉佩,金光闪闪,看着值钱,可大多带着镇北王府的标记,或者样式明显是年轻男子所用!
显然是原主死乞白赖从萧允那里弄来的“纪念品”!
这要是拿出去变卖,跟首接告诉全世界“我要偷卖王爷东西”有什么区别?
找死都没这么快的!
而那个钱匣里,更是干净得让人心酸。
只有寥寥几颗小小的银锞子,和一些零散的铜板。
苏沫把铜板全部倒出来,一枚一枚地数。
一、二、三……十五、十六……总共十六个铜板。
外加那几颗小银锞子,估算成铜板,满打满算,不到三百文。
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大概也就够买几十个肉包子?
或者几斤最普通的米?
她,二十二世纪散打冠军,穿越成侯府嫡女,现在全身家当,价值三百个肉包子。
苏沫盯着桌上那堆寒酸的铜板,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她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操!”
穷,是真的能逼疯英雄汉。
尤其是当一个英雄汉,发现自己连翻墙跑路的盘缠都凑不齐的时候。
退婚之路,道阻且长。
赚钱,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