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珠子里裹着一点蓝,像把夏天的天空揉碎了装进去。
是他在巷口垃圾堆里捡的——那天爸爸把他的塑料小兵摔在地上,踩得咯吱响,说“玩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多认个字”,他躲出去哭,在废纸箱底下摸到了这颗弹珠,冰凉的触感贴在掌心,突然就不那么疼了。
他把弹珠藏在老槐树的树洞里。
树洞在树干半腰,刚好能塞进他的小拳头,周围长着青苔,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每天放学,他都要绕到槐树下,踮着脚把弹珠掏出来,对着太阳看——蓝色的光斑落在手背上,像只不会飞的小蝴蝶,是他偷偷藏起来的快乐。
可快乐没藏多久。
那天他刚把弹珠掏出来,就听见妈妈喊他的声音:“衣!
死哪儿去了?
还不回家写作业!”
他慌慌张张把弹珠塞回树洞,转身就跑,没看见树后站着的表哥。
表哥比他大五岁,总爱抢他的东西,上次把他攒的糖纸全扔了,还说“穷酸样,捡别人不要的”。
晚上吃饭时,表哥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玻璃弹珠,“啪”地放在桌上:“妈,你看我捡的弹珠,好看吧?”
透明的珠子裹着一点蓝,在灯光下晃得衣眼睛发疼——是他的那颗。
“哪捡的?
这么漂亮。”
妈妈笑着摸了摸表哥的头,语气是衣从来没听过的软和。
“就在巷口老槐树下,谁都没发现。”
表哥瞥了衣一眼,嘴角翘得老高,“有些人藏东西,笨得很,一找就着。”
衣攥紧了筷子,指尖发白。
他想喊“那是我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次他跟表哥抢糖纸,爸爸把他拽到墙角,皮带抽在背上,说“表哥是客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怕再挨打,更怕妈妈又说“你怎么总跟别人抢”。
吃完饭,他躲回房间,趴在窗台上看老槐树。
树影在月光下晃来晃去,像在嘲笑他的没用。
他想起树洞的青苔,想起弹珠里的蓝色光斑,眼泪掉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后半夜,他悄悄溜出家门。
巷子里静得很,只有路灯亮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跑到槐树下,踮着脚摸树洞——空的。
青苔被蹭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木头,凉得像冰。
他蹲在树底下,抱着膝盖哭。
哭着哭着,手指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颗小石子,表面磨得很光滑,像颗没有颜色的弹珠。
他把石子捡起来,塞进树洞,又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糖纸,是上次阿婆偷偷塞给他的,草莓味的,他没舍得吃,糖纸还留着甜味。
“以后你就是我的宝贝了。”
他对着树洞小声说,声音带着哭腔,“我会好好藏着你,不让别人抢走。”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他肩上,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抬头看树顶,枝桠间有星星在闪,很小,却很亮。
他突然觉得,就算弹珠被抢走了,还有树洞,还有石子,还有藏在糖纸里的甜味——这些东西,爸爸不会摔,表哥不会抢,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摸了摸树洞,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慢慢站起来往家走。
影子还是很长,可他的脚步没那么沉了。
他想,明天还要来这里,给石子和糖纸带点新东西,比如片好看的槐树叶,或者根捡来的羽毛。
这些藏在树洞里的小秘密,像一点微弱的光,照在他黑漆漆的童年里。
他还不知道这光会变成什么,只知道要好好护着,不让它被爸爸的皮带、妈妈的冷漠,或者表哥的抢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