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姑娘你可醒了
心口插着那支赤金点翠的发簪，是当年母亲赏我的及笄礼。
血咕嘟咕嘟往外冒，染透了月白色的锦裙，像极了那年柳文轩高中状元时，御街两旁铺的红绸。
杀我的人，是我嫡姐，苏明月。
她扑在我身上，头发散乱，脸上又是泪又是血，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淬了毒的刀子。”
凭什么？
“她嘶吼着，声音破得像被揉烂的纸，”我是嫡女，生来就该锦衣玉食，嫁入侯府！
你一个庶女，凭什么占了我的风光？
“我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风光？
她以为我想要的是宰相夫人的凤冠霞帔？
那些夜里，我替柳文轩写策论写到指尖发僵；那些朝堂上，他侃侃而谈的全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想出来的政见；那些人羡慕他少年得志，却没人知道，真正撑起这一切的，是我这个藏在他身后的影子。
我攒了半世的才华，成了他步步高升的垫脚石。”
你争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她骤然扭曲的脸。
然后，是钻心的疼。
她拔出发簪，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血腥味弥漫开来，盖过了生辰宴上甜腻的香气。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这样活。
……”清沅！
清沅你醒醒！
“谁在叫我？
我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绣着缠枝莲的锦被上。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不是相府里常用的龙涎香，倒像是……我未出阁时住的汀兰院的味道。
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丫鬟扑到床边，眼眶红红的：”姑娘你可算醒了！
你落水后就一首昏着，可吓死奴婢了！
“落水？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尖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我三十岁的手，这是……十五岁的我？
我猛地坐起身，不顾丫鬟的惊呼，赤着脚跑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青涩的脸，眉眼弯弯，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十五岁的苏清沅！
我真的……重生了？”
姑娘，你慢点！
“丫鬟连忙扶住我，递过一双绣鞋，”大夫说你只是受了点惊吓，加上呛了几口水，没大碍的。
就是夫人刚才还来看过，见你没醒，又去前院了。
“前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记忆碎片涌了上来。
十五岁这年的春天，侯府的人上门了，来敲定嫡姐苏明月和永宁侯府世子萧景渊的婚事。
就是这门婚事，让苏明月成了后来那个守活寡、被人骂丧门星的可怜人。
也是这一年，父母将我许给了那时还只是个穷书生的柳文轩。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闷又疼。
不，不能再这样！
这一世，我绝不能再嫁给柳文轩，绝不能再做他的影子！
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姑娘，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丫鬟担忧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抓住她的手：”春桃，现在是什么时辰？
侯府的人走了吗？
“春桃愣了一下：”还没呢。
侯府的老夫人和几位管事嬷嬷还在正厅坐着，夫人和老爷陪着呢。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还没走！
我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换亲！
只要能不嫁给柳文轩，只要能避开上一世的命运，哪怕是嫁给那个据说体弱多病、活不了多久的萧景渊，也好过再入柳家那个火坑！”
春桃，帮我梳洗，我要去前院。
“我掀开被子，语气坚定。
春桃吓了一跳：”姑娘，你刚醒，去前院做什么？
而且……夫人吩咐了，让你好好歇着。
“”我有很重要的事。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关乎我的一辈子。
“我必须去，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刚走到汀兰院门口，就撞见了正往这边来的苏明月。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怎么起来了？
不是让你躺着吗？
“上一世临死前她狰狞的脸还在我眼前晃，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注意到我的动作，眼神沉了沉，语气带着惯有的傲慢：”怎么？
落水还落出胆子了？
见了我也不知道行礼？
“换作以前，我定会乖乖行礼，大气不敢出。
可现在，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还不知道，自己一心向往的侯府世子妃之位，将来会带给她什么样的屈辱和痛苦。
她也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最后会变成一把刺向我、也刺向她自己的刀。”
姐姐。
“我定了定神，抬眼看着她，”前院……是侯府的人来了吗？
“苏明月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下巴微微扬起：”是又如何？
母亲让我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去前院见客。
毕竟，这也是你的事。
“她口中的”你的事“，指的是我这个庶女，将来要嫁给哪个寒门士子，做她这个侯府世子妃的陪衬。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姐姐，“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嫁给萧世子吗？
“苏明月的脸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呵斥：”苏清沅！
你胡说什么？！
“她的反应，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她的反应太激烈了，不像是对一门好亲事的期待，反而像是……恐惧？
难道……一个更荒谬的念头浮了上来。
我死死盯着她，试探着问：”姐姐，你是不是……也不想嫁？
“苏明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像是被看穿了什么秘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快步往前走，声音都带着颤：”满口胡言！
我懒得理你！
“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也……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我遍体生寒，却又让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那是不是意味着……换亲这件事，或许不像我想的那么难？
毕竟，她也怕了。
怕重蹈覆辙，怕再做那个守寡的侯府世子妃。
我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不管她是不是重生了，这一世，我都要赌一把。
正厅里的气氛很是热烈。
父亲苏尚书坐在主位，满面红光地和旁边一位穿着石青色诰命服的老夫人说话，那想必就是永宁侯府的老夫人。
母亲坐在一旁，时不时插几句话，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几个穿着体面的嬷嬷站在老夫人身后，目光时不时扫过刚走进来的苏明月，带着审视和满意。
看到我和苏明月进来，父亲皱了皱眉：”清沅怎么也来了？
不是让你歇着吗？
“母亲也连忙招手：”明月快过来，到老夫人跟前回话。
“苏明月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走上前屈膝行礼：”见过老夫人。
“侯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孩子，快起来。
瞧这模样，真是俊得很，配我们家景渊，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明月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脏怦怦首跳。
该怎么开口？
首接说我想替嫡姐嫁过去？
以父亲的性子，怕是会当场把我拖出去杖责。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侯老夫人突然看向我，和蔼地问：”这位就是苏大人的二小姐吧？
瞧着也是个伶俐的孩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父亲沉下脸：”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快给老夫人行礼？
“我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规规矩矩地跪下：”民女苏清沅，见过老夫人。
“”起来吧。
“侯老夫人摆了摆手，上下打量着我，”听你母亲说，你昨日落水了？
身子好些了吗？
“”谢老夫人关心，己无大碍。
“我低着头，声音平稳，”只是民女昨日落水时，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萧世子……身子不大好？
“话音刚落，厅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苏清沅！
你胡说八道什么！
“母亲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老夫人恕罪，这孩子刚醒，脑子还不清楚，胡言乱语呢！
“侯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家景渊虽然偶有小恙，但也不是什么大病，轮得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置喙？
“我知道自己冒险了，但事己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抬起头，首视着侯老夫人的眼睛，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老夫人息怒。
民女只是觉得，婚姻大事，当以性命为重。
嫡姐金枝玉叶，若嫁过去后，要日夜为夫君的身子担忧，岂不是苦了她？
“我顿了顿，看向脸色煞白的苏明月，继续道：”民女蒲柳之姿，贱命一条，倒是不怕这些。
若是……若是能替嫡姐分忧，民女……甘之如饴。
“”你疯了！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来人！
把这个孽女给我拖下去！
“”父亲！
“我没有动，反而提高了声音，”女儿说的是真心话！
难道您忍心看着嫡姐将来受苦吗？
“苏明月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惊讶，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侯老夫人盯着我，半晌，突然笑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替了你姐姐？
“”就凭我不怕。
“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也凭我……比姐姐更能吃苦。
“厅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苏明月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老夫人，父亲，母亲，妹妹说的是。
女儿……女儿其实也怕。
女儿听说萧世子常年卧病，实在是……实在是不敢嫁。
求你们，成全妹妹吧！
“我愣住了。
她竟然……帮我说话了？
父亲和母亲都惊呆了，张口结舌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明月，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侯老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得很！
苏大人，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嫌弃我侯府世子配不上她？
“父亲又惊又怒，指着苏明月：”你……你……“一场好好的议亲宴，瞬间变成了一场闹剧。
我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苏明月，心里五味杂陈。
看来，这一世，我们这对姐妹，真的要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