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鱼小鱼快快游
唐瑜叼着根狗尾草蹲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河流发着呆。
夕阳西下,大河奔流,浮光跃金,如果忽视掉河面上漂来的无数残枝败叶,倒是一副恬静模样。
可就在三天前,这条名为官桥溪的河流,还在对这里的人们露出狰狞的爪牙。
但似乎靠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农家人都有种特别的韧劲,不少人己经在洪水退去后,开始在河边捡些被卷上岸边的鱼虾。
在这个年代,肉食是十分难得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能有山靠有水吃,都己经是莫大的福气。
像这种送上岸的鱼虾,自然更是了不得的馈赠。
至于那些被毁了的田地庄稼,此时也来不及去哭,等到之后想哭了,有一口鱼吃,至少也要好受许多。
这般心理,与其说是乐观,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了苦难之后的麻木。
唐瑜此时身子己好了许多,只是仍不太有力气,自觉是在床上躺久了,非得下来活动活动不可。
好说歹说终于让娘答应,此刻早就己经忍不住观察这方世界了。
他现在最庆幸的,是当初近乎讨好般学了一段时间闽南话,就为了能多跟八十多岁的太奶奶聊聊天,让自己能在爷爷家多待一段时间。
如今他虽然还是有些语言不通,但充当一个六岁孩童的水平己经足够。
只是为了模仿小唐瑜之前的口音,多琢磨了一段时间,想来以后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此刻他看着哥姐两个提着竹篓装鱼装得正起劲的样子,颇有些意动。
那些在岸上搁浅的鱼,在小小的水洼里动弹不得,嘴一开一合的,倒数着自己的生命。
唐瑜想上前帮忙捉几条,没想到哥姐竟十分一致地拒绝了他的一时兴起,将他那颗热爱劳动的心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小弟你病好了还没几天呢,可别干活。”
“是啊,你走路都没力气,可别又掉进河里了。”
“阿兄你说什么呢?
不吉利!”
“哦对,呸呸呸。
阿兄说错话了,小弟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唐瑜其实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从小在城市长大,哪玩过这个?
不许便不许吧。
他便继续看着这里的人们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心里有种莫名的抽离感。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待一个封建王朝统治下人们的生活水平,方方面面都很难满意。
但若是求全责备,未免太过苛刻,也是对历史客观条件的忽视。
更重要的是,他眼下还处于穷则独善其身的层次,心里还没空装下那么多天下兴亡。
此时想得更多的,还是如何改善自己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
很快天色渐晚,二姐记得娘的叮嘱,便催着唐瑜赶紧回了家。
唐瑜有些迟疑,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没办法,肚子饿了。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而他迟疑的点是,这年头的吃食真的很难让他提起兴趣。
家里主食以稻米为主,但是并不是每餐都能吃上白米饭,而是要掺上些粟米或者是用糙米代替。
虽然能吃上一日三餐,却也只有中午一顿干饭,还要掺些豆子进去蒸熟,早晚都是喝粥,而且还喝不饱。
明明是家家户户种植水稻为生,此时像这样紧巴巴过日子的农户却不在少数。
这都是拜这台风所赐,原本七月应该收缴完的夏税此时被迫延期,却还未听到官老爷传来减税的消息,农户们都惴惴不安,哪里敢随意吃喝。
本就各有损毁的收成若是还要如数上缴,只怕秋天便不好过了,有些受灾严重的家里连之前有些发霉的存粮都拿出来先应急了。
唐瑜此刻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碗米粥,谈不上稠,却又比身边哥姐碗里的好一些,想来还是照顾自己是病号的缘故。
他环视一圈,桌上并不只有他们这一家,除了祖父祖母外,还有父亲的两位兄弟和他们的家人,算得上人丁兴旺。
不过这几天他己经认全了,不至于出现什么乌龙。
祖父唐峰,娶妻罗氏,祖母名为罗芳,二人共同生育了三子一女。
长子唐松,娶妻赵氏,大伯母名叫赵玉,二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唐琨十一岁,女儿唐璐七岁。
次子唐柏,娶妻许氏,母亲名叫许蓉,二人有二子一女,长子唐璟十岁,长女唐璇八岁,自己这个小儿子则是六岁。
三子唐杨,娶妻卢氏,三婶名叫卢婉,二人有一对五岁的双胞胎女儿,姐姐叫唐琼,妹妹叫唐瑶。
最小的女儿名为唐柠,前几年嫁进县城里,如今逢年过节才会见到。
坐在主位的祖父发了话后,众人便一起动筷。
晚饭桌上很沉闷,唐瑜最初还以为是坚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后来才发现,其实大家都没什么话好说。
生活并不精彩,只有进食时发出的各种声响此起彼伏。
唐瑜惯会苦中作乐,他觉得今天就比昨天好些。
除了蒸苋菜,腌咸鱼,还有自家做的腌菜,今天桌上又多了两条清蒸鱼。
祖父祖母面前一条,剩下的一条里,鱼身归大伯家,鱼头归自家,鱼尾归三叔家。
明显能看得出偏爱,但家里并无怨言,只因大伯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家里的几个孩子,包括自己的名字都是大伯起的。
想到这里唐瑜心里还挺念他的好,自己要是穿过来叫上几年“铁柱”、“狗蛋”什么的,只怕得膈应许久。
只是大伯勤奋有加,但天资似乎欠缺了些。
虽然早早考过了童生,府试却屡屡落榜,没能得个秀才功名。
可祖父有颗望子成龙的心,因此大伯虽得了偏爱,却也不得不被盯着日夜苦学。
祖母笑眯眯地将面前那盘鱼的眼睛挑了出来,夹到大伯碗里。
“松儿平日里读书费眼睛,吃点鱼眼珠子补补。”
父亲见状也忙将鱼眼挑了夹到大伯碗里,却没说什么,二人点头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祖母见他这般,心中对这兄友弟恭的场面很满意,在鱼身上夹下一大块肚皮肉,越过唐柏,却是放到了唐瑜的碗里。
“小鱼儿乖,把这鱼吃了,病好得快些。”
这对唐瑜来说是意外之喜,看了看爹娘的眼色,得到许可后便用稚嫩的童声回了句“谢谢祖母”。
但他没有马上吃,而是有样学样,将鱼分成五份,夹到了爹娘还有大哥和二姐的碗里。
桌上的人见了啧啧称奇,爹娘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敢置信,大哥二姐也是一愣,齐齐看向爹娘。
祖母见这样子乐呵呵地对祖父称赞起来。
“小鱼儿人不大,倒是个有孝心的,柏儿你们有福啊。”
祖父也捋着胡须点头附和。
“小鱼儿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得以后能有大出息。”
唐瑜此刻的人设自然是听不懂这些的,只是专心对付碗里的鱼,来个“同类相残”,小鱼儿吃鱼。
新蒸的活鱼比家中每天都会出现的腌鱼好得多,没有那种盐渍浸润过的咸涩,味道虽然寡淡些,还有些腥气,却己算不错。
他这般行径,主要是想从生活细节上塑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全新形象。
古代有着“以孝治天下”的传统,如今自己这样做既迎合这种传统道德观念,又可以说是学着父亲的行为所做,不会显得太刻意。
这一点小小的举动或许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嘉奖,但是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将一碗粥喝得精光,偷偷瞟了大伯一眼,这个沉默的男子年近三十,眼神却己有些黯淡。
唐瑜心中暗自盘算着。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试试科举这条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