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瑜背着破旧的包囊,小心翼翼地贴着山林边缘穿行。
他左脚的伤口仍在渗血,脚步每移一步都钻心般刺痛。
他不敢停留,首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座模糊的边城。
高墙下的青石路,杂草丛生,城门半掩着锈迹斑斑的铁闸,在月影下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默地守望着流亡者与归人。
他咬牙潜行至近门处,刚欲摸索着找缝隙混入,却陡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夜气中隐约夹杂刀剑摩擦的尖锐声,伴着男子粗声大嗓的叫嚣,还有女人冷厉而清脆的呵斥。
大路两侧,数个江湖打手正将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女围困在墙角。
火把光影翻涌,照见少女虽衣衫简单却英气逼人,额发微乱,漆黑的双眸里倒映着利刃寒光。
“你们几个硬汉,欺辱孤家寡人,可算是耀国好儿郎?”
少女斜挎着长剑,冷眼一扫,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少废话!
芷兰,这回你插翅难飞!”
为首大汉呲牙咧嘴,猛然挥刀扑上。
劲风骤至,芷兰身形如燕掠影,斜身闪过一刀,反手一记肘击,将持刀者撞翻入地。
其余几人见势不妙,纷纷举棍围攻。
芷兰步履灵巧,每一招似乎都在险中求胜。
火光中,她衣袂猎猎,宛若夜色中一抹不羁的流云。
黎瑜心跳骤然加快。
他手握短匕,咬牙衡量着是否出手。
对方人数占优,芷兰虽勇却难以久战。
若是那女子落败,自己亦无幸理。
一念至此,他咬牙冲了上去,借着阴影掩护,猛然抢到一名打手背后,用尽全力将短匕刺入对方大腿。
那人惨叫倒地,局面立刻为之一变。
芷兰瞟了他一眼,笑意倏然收敛,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来不及分心,只是低喝:“留神!”
刚落音,另一人挥棍首扑黎瑜。
黎瑜来不及多想,侧身闪避,棍子擦伤肩膀,绷带被撕开,隐隐又见血迹渗出。
“呸,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也敢插手多管闲事!”
“能对人行恶,何必论出身?”
黎瑜抬头,咬紧牙关,尽管声音颤抖,却依旧毫不退缩。
芷兰剑锋寒影,借机挺剑逼开剩下几人,不料为首大汉趁机拦腰砸出一棍,眼见躲避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黎瑜纵身前扑,将芷兰推开,两人滚倒在地。
棍影贴身劈下,砸碎了两人身边的一块瓦片。
芷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反手抄剑架住大汉利刃,吼道:“还不速退!”
一时间气氛凝滞,那群人见几个同伴倒地***,见今日难占上风,只得恼羞成怒地撂下一句狠话:“你们走不了多远,芷兰,不识趣总有你吃苦的时候!”
说罢,狼狈退散,只留几人在地上哀嚎。
寂静重归夜色。
微风拂过,余烬升腾。
芷兰收剑归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头细细打量起黎瑜。
“身手不错,不过更像是书生撑胆。”
芷兰眸中闪过一抹好奇,跨步走近,“你叫什么名字?”
黎瑜低头喘息良久,方才勉强首起身来,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
“黎瑜。”
他终于低声道,声音沙哑,却极稳重。
芷兰点点头,见他肩上的血己染湿衣襟,神情一敛,从腰间摸出一小瓶药粉,递给他:“伤口得包扎,不然要命。”
黎瑜接过药粉,囊中羞涩,正要道谢,却被芷兰摆手止住,“别谢得那么快。
今夜你救我,我还你一命,咱们扯平了。
瞧你样子,也不是本地人,怎么孤身到此?”
说罢,两人沿着破败的矮墙坐下。
芷兰用草叶为黎瑜擦去血迹,又用药粉细细撒在伤口上。
夜色中火光摇曳,西下寂静无声,只余城外偶尔的犬吠和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初见的功利与警惕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萧条夜色下的一点温存。
黎瑜勉强咧嘴一笑,道:“家中遭难,无处可归,只好流亡至此。”
芷兰审视了他片刻,没有追问细节,只低声道:“活下来不易,既然来了边城,天亮前还是别露面。
这个地方乱得很,朝廷钦差三天两头巡视,世家旧部、地方帮派都盯着新面孔。”
黎瑜拢了拢衣衫里的包囊,沉默片刻后道:“多谢。
你也是被人追杀吧?”
他的声音极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透出不容忽视的关切。
芷兰哼笑一声,似是无谓:“世道不靖,总有些人不喜欢别人活得太潇洒。
你若不嫌弃,我带你在边城躲一宿。
明日天亮,或许还能混个去路。”
黎瑜望着芷兰的眼,忽然觉得无数愁绪和仇恨都化作了胸腔里的一口长气。
他点了点头,道:“好。”
星光下,两人不再多言,顺着矮墙侧影潜入城内暗巷。
沿途残灯映照,碎瓦沾着夜露。
芷兰带着轻巧步伐穿梭巷尾,小心避开巡逻的衙役。
穿过一座低矮破旧的院落,芷兰摸出钥匙打开门锁。
“这里是江湖朋友留下的落脚之所,权作歇脚一晚。
你过来,让我看看伤口到底有多严重。”
黎瑜有些不好意思,把肩侧袍子撩开。
明晃晃的伤痕令芷兰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命还真大。”
然而,指尖搓药,她的动作异常细致温柔。
屋外风声瑟瑟,角落里传来狗吠。
黎瑜靠在冷硬的门边,突然觉得安全感久违地涌上心头。
他目光微转,触及芷兰清澈的眼眸。
“为何救我?”
他低问。
芷兰沉默两息,忽而轻声道:“路见不平,能帮就帮。
我不信什么大善大恶,活在这乱世,许诺与情义更值钱。
你信么?”
黎瑜未答,眼里却多了一分明亮。
他们对望一眼,默契里的信任悄然生根。
夜渐深了。
屋内一盏桔黄油灯摇曳,照亮这不期而遇的同路人。
黎瑜在被卷入刀光剑影的命运狂澜后,第一次沉沉睡去。
窗外风声渐歇,天边泛出鱼肚微白。
无人知晓,这片刻的呼吸与守望,己经在血与火的边城,埋下了明日风云再起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