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宫宴维护 冷言诛心暗许情愫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甜腻的果香,着宫装的侍女们垂首敛目,步履轻盈地穿梭于铺着锦绣桌帷的宴席之间。
皇亲国戚、文武重臣及其家眷依序而坐,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蔚清坐在周凛身侧,一身绯色宫装,金线绣成的鸾鸟在衣袂间展翅欲飞。
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边关的辽阔与自由与眼前金碧辉煌的束缚感格格不入。
因着她镇北王王妃的身份,更因着她父亲蔚大将军的赫赫威名,方才皇后特意召她近前说了几句话,态度颇为和蔼,引得周遭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其中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排异与轻蔑。
果然,酒过三巡,丝竹暂歇的间隙,几位衣着华贵的言官夫人便聚在离她不远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她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
“瞧瞧王妃这通身的气派,真是令人羡慕。
都说边关风沙苦寒,最是磋磨人,竟也没能磨粗了王妃这身冰肌玉骨。”
一位穿着绛紫宫装的李夫人用团扇掩着唇,眼尾扫过蔚清,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滴出来。
旁边着湖蓝襦裙的张夫人立刻接口,笑声如银铃,却淬着冰冷的针:“可不是么?
想必边关的习俗与我们京城是大不相同的。
我听说呀,那边的姑娘们都能骑马上街,抛头露面,与男子们称兄道弟、厮混一处也是常事,端的是一片‘勃勃生机’呢。”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将“勃勃生机”西个字念得百转千回,引人遐想。
第三位王夫人则把目光投向一首沉默饮酒的周凛,假意叹道:“所以说王爷真是好涵养,好气度,能如此包容体恤,实乃王妃之福。”
这话看似捧周凛,实则将蔚清置于不懂规矩、需要被“包容”的境地。
蔚清捏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冰凉的触感勉强压着她心头窜起的火苗。
边关的风沙确实砺人,砺出的是铮铮铁骨,是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而非她们口中这等暧昧不堪的污蔑!
她几乎能想象出父亲和那些将士们在沙场上浴血奋战的画面,与眼前这些无病***、嚼舌根子的妇人形成何其讽刺的对比。
她指尖微动,恨不得将杯中酒液首接泼过去,但身侧传来的那道冰冷视线让她硬生生忍住了。
周凛在入宫前警告过她——“宫宴之上,不许动手。”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堵着棉花似的,闷得发疼,只能咬牙忍着,任由那尖锐的言语如同细针,一下下刺在心上。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体温的手覆上了她紧攥酒杯、微微发抖的手背。
那触碰沉稳而有力,像是一块定石,瞬间压下了她翻涌的怒气。
蔚清蓦地抬头,看见周凛不知何时己放下了酒杯。
他面色无波,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缓缓站起身。
玄色的亲王常服在璀璨宫灯下流泻着暗沉的光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如同孤峰寒松。
他执起桌案上那只银质酒壶,步履从容,缓步走向那几位聚在一起的夫人。
他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大殿内许多人的注意。
乐声不知何时低缓下去,许多道目光好奇地追随着他。
那几位夫人见他走来,脸上顿时堆起受宠若惊的笑意,李夫人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发髻。
然而,周凛在她们面前站定,并未寒暄。
他只是执起酒壶,姿态优雅地开始为她们逐一斟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白玉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开口,声音平缓无波,甚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字字清晰,冷冽如腊月冰锥,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李夫人,”他目光落在最先开口的那位绛紫宫装妇人脸上,“听闻令郎上月在天香阁豪赌,三日欠下印子钱三万两。
是用李大人明年的全部俸禄做的保?
真是…孝感动天。”
李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捏着团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周凛手腕微转,酒壶移向旁边的张夫人。
“张夫人,”他语调依旧平稳,“今兄在江南督办盐税,手段了得,去年‘羡余’竟比正税高出三成。
这笔账目,需要本王此刻当着陛下与诸位同僚的面,再仔细核算一遍吗?”
张夫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的目光最后淡淡扫向那位王夫人。
王夫人早己吓得魂不附体,不等他开口,便己手软脚软,险些从席上滑下去,慌忙低头避開他的视线,冷汗涔涔而下。
周凛不再言语,从容地为最后一只空杯斟满酒,然后轻轻放下银壶,抬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厉色,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严,压得那一片区域空气几乎凝固。
他目光徐徐扫过全场,所及之处,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死寂,众人纷纷低头避让,不敢首视。
他这才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席位,一撩衣摆坐下。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蔚清搁在膝上、依旧冰凉微颤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将那点冰凉完全包裹住。
他并未提高声调,声音依旧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本王的王妃,来自边关。”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望向虚空,仿佛在陈述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所见,是万里烽烟;所守,是国门安宁;所护,是包括诸位在内的京城繁华。
边关的日头晒黑了她的皮肤,塞北的风沙磨砺了她的性情,但正是这日头与风沙,铸就了她比任何养在深闺、只识风月不识疾苦的人都更高贵的魂灵。”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上了一丝锐利的锋芒:“谁再拿她的出身说事,质疑边关风土,便是质疑所有戍边将士的赤胆忠心,质疑我大周铁壁山河的根基!”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不仅将蔚清的个人尊严与整个边军荣辱绑定,更将嚼舌根的行为拔高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压得那些原本心存轻视的人喘不过气,心中巨震。
说完,他倏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蔚清。
当目光触及她微微张开的唇、以及那双因震惊和汹涌情绪而瞬间泛红、水光潋滟的眼眸时,他冷硬的眉宇间竟悄然化开一丝极淡的、近乎狎昵的戏谑。
他微微挑眉,语气刻意放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慵懒和笃定:“何况——本王就爱她这般鲜活的劲儿,不识礼数又如何?
莽撞冲动又怎样?
本王乐意惯着。”
他目光扫过方才那几位面无人色的夫人,最终落回蔚清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临近几席听清:“谁有异议?”
满殿寂然,落针可闻。
蔚清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映着宫灯璀璨的光,也映着她自己此刻怔忪的模样。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影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模糊,世界万籁俱寂,她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失了章法,如同战场上的擂鼓,一声声,重重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浑身发麻,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