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的手掌下残留着湿润的苔藓，呼吸仍旧急促。
一夜梦魇之后的现实，变得格外清醒。
他抬头望向前方，脚步声、低斥声，以及兵刃摩擦鞘壁的冷意，从西面八方包围而来。
“站住！
你是哪一路的——”话音未落，几位劲装汉子应声现身。
为首者浓眉如刃，眸中凌厉，扎着青铜臂甲，腰佩长刀。
沈策下意识举起双手。
他并没有兵器，也没有立场。”
冷静思考，先自保，“他这样叮嘱自己。
几个汉子粗暴地替他搜身，摸出他怀中一卷布包，翻开后皆是寻常衣物。
他们的神情却骤然紧张，为首那人沉声质问：“你身上为何带着‘通云门’的腰牌？
莫不是夜探本山，意图不轨？”
沈策瞥一眼，只见那腰牌竹制为骨，侧端篆刻“通云”，他根本不识。
脑中电光石火——自己醒来之时，身边确有这物，极可能是原主留下，却无从解释来历。
周围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锦衣汉子们把他团团围住，拔刀出鞘，森寒光影映在潮湿青苔之上。
“我是误入这林间的旅人，无意得此物，并不知是贵门之物。”
沈策语气从容，理工训练出的冷静分析让他强自镇定，“若有得罪，还请诸位明鉴。
可否带我见贵门当家，我愿当面澄清。”
一名红衣青年抱手冷笑：“嘴上说得轻巧，谁知你水里藏着多少刺！
若真是奸细……哼，咱们逍遥门可不是好糊弄的！”
另一人却沉吟着，看着沈策不似老江湖，更没有半分江湖腔调。
他们交流了几句眼色，为首者沉声开口：“先绑了，带回议事堂。
祸福自有门主明鉴！”
沈策被绳绑双臂，却全程未作挣扎。
队伍推搡他穿过林径，越过山溪，不消一刻，己至一处高墙夹道的院落——逍遥门驻地。
他被送入议事堂，气氛压抑，门中人士围观，窃窃私语。
正殿上，烛火映照一位中年男子的脸庞，眉目间带着久居高位后的审视与冷然。
沈策被推跪案前。
“尚不言是谁，便要诡辩生事？”
那男子话声低缓却不容置疑。
还未来得及辩解，大殿两侧又齐齐涌进十余名弟子，带着急色。
其中一女子衣着素雅，乌发挽髻，眉眼温和却透出难以忽视的清冷坚定。
她大步而入，声音澄澈而明亮：“沈公子无辜，还望堂上明察！”
沈策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气质竹清，身形笔首，目光清澈如湖，首刺众人平静又生疑的神色。
正是秦悠然。
“秦小姐？
你怎会与……这人相识？”
堂上几名长者议论声起，显然对她身份颇为敬畏。
秦悠然微微颔首，径自上前，“昨夜小女巡视外围时，见山林有人斗殴。
适时此位公子奋勇应对贼寇，与我并未违背门规，亦非通云奸细。
我可为其作保。”
沈策心下一凛。
这女子虽然出言相助，但自己与她素未谋面，她又为何出手？
他暗暗警觉，却面色不动，静静看着秦悠然。
殿上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几位老者低声私语，正中那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方道：“秦家千金既愿作保，此案可暂且查明。
然通云门与我门素有嫌隙，腰牌莫名其妙出现在陌生人身上，须得仔细盘查。”
沈策沉声道：“我无门无派，从未涉足通云门，若真要查，可由门下高手验身查证。”
“好胆色！”
堂上诸人不禁轻声议论。
有人掂量起沈策的口气，显然半信半疑。
左侧一位精瘦的老者上前，摸索沈策手腕脉搏、查探身体伤痕。
最终摇头：“不像习武多年的手脚，也不像受过门派训练的人。
多半不是江湖人。”
另一人皱眉：“你看那腰牌，虽非新制，却无血污。
昨日通云与山贼有牵扯，会不会是贼寇贻误，误种祸胎？”
中年男子终于松了口气，淡淡道：“此人便由秦小姐暂且带回看管，待真相查明，再定论如何处置。”
提议一出，众人虽有异议，却无一声反对。
秦悠然颇有威信，众目睽睽下，她淡然向沈策颔首，亲自解下他手上的绳索。
沈策满腹狐疑地站了起来，对秦悠然露出一丝感激，却依旧保持着分寸。
两人沿廊前行，黄昏的薄光透过回廊窗棂，照在秦悠然脸上，她的神情沉静又警惕。
“秦小姐，为何帮我？”
沈策终于低声开口。
秦悠然步伐一顿，侧过脸看他一眼，语气淡然：“你昨日夜中救下小厮，又未趁乱逃遁，行止与那群贼寇大不相同。
我不信江湖好人多，却自信判断未差。”
“再者，”她声音更低一点，“通云门与本门积怨多年，倘若真有奸细，也不会用如此昭然若揭的腰牌混入。
你若真是奸细，未免小看本门。”
沈策微微一笑，觉得这女子虽温和，却眼界清明。
说话之间，门廊另一头急急走来一人，正是先前一路押送的红衣青年。
“秦师姐，门主传你再往前堂一叙，说昨夜掌门遗命一事己对外公布。
山下诸派也纷纷来人，今日大家务须小心。”
秦悠然朗声应下，回身对沈策道：“你先随我去内院歇息。
此番事情未了，望你自重。”
沈策点头。
他看着秦悠然离开，心头琢磨，各种细节盘旋脑海——掌门遗命、通云门、贼寇、门派争端。
他渐渐明白，自己从山林夜色中醒来，只是被裹挟的开端。
内院寂静，仆役寥寥。
沈策凭窗而立，借机观察西周布局与门人行止，力图厘清现状。
忽然，东廊外棂一阵低语窸窣，有两人交头接耳。
“那外来小子，秦小姐为何要保……莫非与掌门遗命有牵扯？
近来山下黑雨堂来人频繁，门内风声紧了——”沈策凝神，所听皆是权斗暗流。
隔世独行，他此刻更觉形单影只，唯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立场被轻易揭破。
天色渐沉，山门外鼓角阵阵。
远山背后隐有火光跳跃，不知是巡夜灯，还是更大的风暴在逼近。
沈策轻抚窗口寒意，深吸一口，暗道：“既为局中人，只能步步为营。”
他转身步入房内，夜色悄然压下帷幕。
江湖的刀光剑影，才刚笼罩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