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醒地沉沦于过去,是理智的边界被记忆吞噬的那一刻。
——陈末 。
电话***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穿了陈末用三年时间勉强筑起的寂静壁垒。
不是手机。
是那部落满灰尘、几乎被他遗忘的座机。
知道这个号码的人,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他们绝不会在凌晨三点,伴随着窗外撕裂天际的暴雨打电话来。
陈末从一场关于火焰与坠落的熟悉梦魇中猛地坐起,冷汗浸湿了旧T恤。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
闪电的惨白光芒瞬间照亮了这间位于旧书店阁楼的狭小住所,也将他脸上纵横的疲惫与警惕照得一览无余。
***顽固地响着,第三遍,第西遍。
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纸页和雨水潮湿的气味。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那部嘶鸣的电话,动作迟缓得像是在走向审判。
抓起听筒,贴在耳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
听筒里先是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雨声。
并非完全来自窗外,更像是电话那头也有同样磅礴的雨。
在这双重雨声的帷幕下,是一种极其细微、被刻意压抑的喘息。
陈末的瞳孔微微收缩。
所有的睡意和混沌瞬间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警觉。
他依旧沉默,像一头在黑暗中竖起耳朵的狼。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冰冷,扭曲,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显然是经过精密的电子设备处理过的声音。
它一字一顿,清晰地敲打在陈末的耳膜上:“陈、警、官。”
这个久违的称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陈末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声音继续着,带着一种戏谑的残忍:“‘旁观者’……回来了。”
陈末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个代号,是他职业生涯和人生轨迹的断裂点,是缠绕他无数个夜晚的梦魇根源,是他所有痛苦与自责的浓缩符号。
三年前,就是这个自称“旁观者”的幽灵,用一系列充满仪式感的、近乎艺术的谋杀案将这座城市拖入恐慌,最后,却在他最好的搭档李哲殉职的那场爆炸中,神秘地消失了。
案卷尘封,成为警局最高级别的悬案,也成了陈末无法渡过的业海。
“他在彼岸花下,”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宣告,“留下了给你的请柬。”
咔哒。
电话被挂断。
只剩下单调而急促的忙音,像葬礼的倒计时。
陈末僵立在原地,听筒还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能从中听出深渊的回响。
窗外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旁观者”回来了。
不是模仿犯。
那种首接、精准的挑衅,那种对他个人伤疤的熟稔,只能是本尊。
这场持续了三年的、他单方面宣布结束的对话,被对方以最粗暴的方式重启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
陈末缓缓放下座机听筒,像放下千斤重担。
他划开手机屏幕。
照片的像素不高,背景是一片泥泞的河岸,借着一次次闪电的惨白光芒,可以看清泥地上绽放着大片诡异而鲜艳的红色花朵——彼岸花(曼珠沙华)。
花开得恣意而妖艳,在暴雨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生机。
花丛的中央,用白色的、似乎是石子的东西,摆出了一个清晰的箭头符号。
箭头所指的方向,是照片尽头那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的河面。
照片下方,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墨迹被雨水晕开,带着一种仓促而狼狈的痕迹,但笔画间的力度和结构,却让陈末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你看见彼岸了吗?”
陈末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隐藏在暴雨和黑暗中的身影,正用嘲弄而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他猛地转身,望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
这座城市,他曾发誓不再踏足的罪案战场,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再次向他张开了漆黑的口。
他不是要去破案。
他是要赴一场迟到了三年的、属于自己的审判。
彼岸,就在那里。
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