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来电
手机震动惊醒了我,屏幕显示凌晨2:17。
“开门,我在你身后。”
发信人:亡妻林晓。
她去世已整整一年,葬礼是我亲手操办的。
冷汗浸透睡衣,我颤抖着回复:“别开这种玩笑。”
“没开玩笑,回头看床底。”
床下传来指甲刮过木板的细微声响。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地一震,屏幕冷白的光突兀地刺破黑暗。陈默被惊醒了,眼皮沉重地掀开,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凌晨2:17。发信人一栏,清晰地显示着两个字:林晓。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骤然停止跳动。
林晓。他的妻子。去世已整整一年的妻子。那场车祸,那个雨夜,医院里蒙上白布的单薄身体,墓碑上她温柔笑着的照片,抽屉里锁着的死亡证明……一切细节都在这一瞬间翻滚上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点开信息。
“开门,我在你身后。”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眼底。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卧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起来、却又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喘息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他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用了好几次力,才勉强敲出一行字:“别开这种玩笑。”发送。屏幕显示发送成功,然后,几乎就在下一秒,新的信息提示音再次响起,尖锐地划破寂静。
“没开玩笑,回头看床底。”
床底?
陈默的脖颈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器,他不敢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然而,一种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病态好奇的力量,还是牵引着他的头颅,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向床沿的方向。
黑暗中,床下那片空间更是黑得深不见底。
然后,他听到了。
“嚓……嚓……嚓……”
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声音。像是……指甲,长长的、坚硬的指甲,正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持续地,刮过床板粗糙的木料表面。
“嗬——”陈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了床,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蜷缩在墙角,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张他睡了多年的双人床,盯着床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手机又震动了。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惨白扭曲的脸。
“我出来了。”
不——!
陈默猛地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床下没有任何东西爬出来。至少,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但那刮擦声,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的声响更让人窒息。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啪嗒。”顶灯没亮。他又按了几下,只有开关空洞的响声。停电了?他记得睡前还好好的。
冷汗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不敢挪动,只能死死靠着墙,目光在房间里疯狂扫视。衣柜的门关着吗?窗帘后面是不是有什么轮廓?房门……房门是虚掩着的,他记得自己睡前习惯性地没有反锁。一条狭窄的黑暗门缝,像是一只窥视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他赶紧用汗湿的手指点亮它。02:19。才过去两分钟。
他需要光。任何形式的光。他想起床头柜抽屉里好像有一支老旧的钢笔手电筒,是林晓以前买来应急的。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要过去拿吗?从墙角到床头柜,不过三四步的距离,此刻却像隔着天堑。
最终,对光亮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贴着墙壁,一点点挪动,眼睛始终不敢离开床的方向。终于,他的手摸到了抽屉的金属拉手。他猛地拉开抽屉,手指在里面胡乱翻找,笔、药瓶、零散的硬币……找到了!冰凉的金属管身。
他按下开关,一束微弱但集中的光柱射了出来,驱散了身前一小片的黑暗。他立刻将光柱扫向床底。
空的。
除了积着薄灰的地板和一只他很久没找到的旧拖鞋,什么都没有。那刮擦声……是从哪里来的?
光线移动,掠过地面,掠过衣柜,最后停在虚掩的房门上。门缝外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气味。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更像是一种……陈旧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某种无法形容的、冰冷的味道。这味道,隐隐约约,勾起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是哪里?
他握紧了手电筒,光柱稳定地照着门缝。他必须出去。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客厅里有座机,可以打电话求救。或者,直接冲出这个房子。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给自己鼓劲,迈出了第一步。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第二步。第三步。他来到了门边。
手搭上门把,冰冷的触感让他一颤。他慢慢拉开门。客厅同样一片漆黑,窗帘紧闭,只有他手电筒光束划过时,家具才会显露出模糊狰狞的影子。沙发、茶几、电视柜……一切都和他睡前收拾的一样,井然有序,却又处处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擂鼓般在胸腔里轰鸣。
经过卫生间门口时,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卫生间的门关着。里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水滴声。“嗒……嗒……” 规律,缓慢。
他不敢多想,继续朝大门方向移动。快到玄关时,手电筒的光圈边缘扫过了餐桌。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餐桌上,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中央,此刻,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咖啡杯。
那是林晓的杯子。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马克杯,她生前每天早晨用来喝咖啡的杯子。一年前,他亲手将它洗净,收进了橱柜最深处。
而现在,它出现在了这里。杯子里,似乎还有小半杯残留的、早已冰冷的液体。
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没有瘫软下去。这不可能……是谁?是谁干的?恶作剧?入室行窃的小偷会做这种事吗?
他猛地想起林晓去世后,他一度精神恍惚,曾好几次觉得看到她坐在餐桌旁,端着那个杯子对他笑。医生说是过度悲伤导致的幻觉。可眼前这个杯子,是实实在在的!
他几乎是扑到大门边,颤抖着手去拧门锁。拧不动。门锁从里面被反锁了,而且,钥匙不见了!他明明记得钥匙就挂在门边的挂钩上,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恐慌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被困住了。困在这个充满了亡妻痕迹的、诡异的空间里。
手机再次震动。他像触电一样拿起它。
“为什么不开门?外面很冷。”
外面?她它在门外?
陈默猛地贴近猫眼。老式的猫眼视野扭曲变形,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一片昏暗。他使劲眯起眼,努力分辨。好像……好像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苍白的影子,静静地立在门外。一动不动。
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快要停止。
突然,那个影子动了一下!似乎……向前凑近了一点。
“咚。”
一声轻响,像是额头,或者别的什么,轻轻抵在了门板上。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踉跄,后背撞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他再也不敢看向门口,连滚带爬地逃回客厅,缩在沙发背后,用手电筒胡乱地照射着四周,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无形的恐惧。
手电筒的光划过电视柜,柜子上摆放着的他们的结婚照。照片里,林晓依偎在他肩头,笑得幸福而甜蜜。可此刻,在手电筒惨白的光线下,那笑容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他猛地将光移开,却又定格在墙角摆放的绿植上。那是林晓养的吊兰,她去世后,他一直悉心照料,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枯萎了大半,只剩下几片顽强的叶子耷拉着。此刻,在那枯萎的叶片上,他好像看到了……一点暗红色的、黏稠的痕迹?
他不敢再看,心脏狂跳着,将手电光转向别处。
时间在极度恐惧中变得模糊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在沙发背后蜷缩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冰冷的寒意从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衣渗入四肢百骸。
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刺耳的铃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疯狂回荡。屏幕上跳动着的,赫然是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看到的名字——林晓。
***执着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像催命的符咒。
接?还是不接?
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一定是某种恶劣的骗局或者他精神失常了。但内心深处,一个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声音在问: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有什么话要说呢?
鬼使神差地,他的拇指,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将手机缓缓贴到耳边。
他没有立刻说话。
听筒里,先是一片死寂。然后,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缓慢而规律的……
“嘶……呼……”
“嘶……呼……”
像是……呼吸声。非常非常轻,带着一种奇怪的阻滞感,仿佛隔着什么,又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陈默的呼吸也屏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努力捕捉着那微弱的声响。
几秒后,呼吸声停了。
然后,一个声音,穿透了寂静,直接钻进他的耳膜。
那是林晓的声音。
绝对不会错。是她。只是,那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软,变得异常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滞涩,断断续续。
“阿默……”
她以前总是这样亲昵地叫他。
“……我……好……冷……”
“地下……好……黑……”
“……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嘟——嘟——嘟——”
陈默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他瘫软在沙发背后,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冷……黑……陪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一阵新的声音将他从麻木的恐惧中惊醒。
不是来自手机,也不是来自门外。
是歌声。
一个女人的歌声。幽幽地,飘忽不定,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仿佛直接响在他的脑子里。调子很古怪,不成旋律,时高时低,带着一种古老的、哀怨的韵味。他听不清具体的歌词,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重复的音节。
这歌声……他好像在哪里听过?非常久远以前……是小时候乡下的奶奶哼过的童谣?还是……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歌声和混乱的思绪。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鼓起残存的勇气,他捡起手机和手电筒,猛地从沙发后站了起来。手电光柱像一柄利剑,刺向歌声传来的大致方向——似乎是卧室。
他一步一步,再次走向卧室。越是靠近,那幽怨的歌声似乎就越是清晰,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上他的神经。
他停在卧室门口,里面漆黑依旧。他深吸一口气,举着手电,一步踏了进去。
光束扫过床铺,扫过衣柜,扫过梳妆台……
什么都没有。
歌声,也在他踏入卧室的瞬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走到梳妆台前。台面上落了些灰,摆放着林晓生前用的化妆品,他一直没有动过。镜子被一块深色的布盖着,这是当地的习俗,家里有人去世后,一段时间内要盖住镜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块盖镜布上。
布,好像……被动过?
他记得这块布原本盖得很平整,现在,靠近右下角的位置,似乎微微皱起,还偏离了镜框边缘,露出了一小条漆黑的缝隙。像是……有人曾掀开过它,又匆忙盖了回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就在这块布后面,透过那条缝隙……看着外面?看着他在房间里惊恐失措的样子?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
他死死盯着那条缝隙,手电光也凝固在那里。那片暴露出来的漆黑镜面,像是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他应该掀开它吗?
看看镜子里面,到底有什么?
或者说……看看镜子里面,会映出什么?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尖颤抖着,一点点伸向那块沉甸甸的、带着绒布质感的盖布……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绒布。
“嗡——嗡——嗡——”
手机在他另一只手里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也打断了他那几乎无法控制的、想要掀开盖布的冲动。
发信人:林晓。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回头看。”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镜子和歌声吸引,他完全背对着卧室门口!
他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个凌乱的扇形,瞬间照亮了卧室门口!
那里!
空无一人。
只有客厅投进来的、更浓重的黑暗。
他刚松了半口气,光束下意识下移。
就在卧室门框内的地板上,紧贴着门槛,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女式拖鞋。浅蓝色的绒面,上面还有一个可爱的毛绒兔子头装饰。
是林晓的拖鞋。她最喜欢穿的那双。和他收在鞋柜最底层的那双,一模一样。
它们不应该在那里。它们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就像是……刚刚有人脱下它们,整齐地摆放在那里,然后……光着脚,走进了黑暗的客厅,或者……融入了黑暗的墙壁。
陈默的呼吸彻底乱了,他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手电光颤抖着锁定那两只拖鞋,仿佛它们下一秒就会自己动起来。是谁放在这里的?什么时候放的?他刚才进来时,门口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将光柱扫向客厅,光束像探照灯一样掠过沙发、餐桌、电视柜……所有东西都维持着原样,那只咖啡杯依旧静静地立在餐桌中央。
不对。
电视柜旁边,那个原本靠墙放着的落地花瓶,好像……往外挪动了一点点?他记得那花瓶一直是紧贴着墙角的,现在底部似乎和墙壁有了一道阴影缝隙。
还有,沙发上的抱枕……其中一个的角度,是不是变了?
屋子里有东西。不止一个。它在动。它在和他玩捉迷藏。它在用这些细微的变化,无声地宣告它的存在,嘲弄着他的恐惧和无助。
他僵在卧室门口,进退维谷。前面是可能隐藏着什么的客厅,后面是那面可能映出恐怖景象的镜子。
手机又震了。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将它扔出去。
他低头,看向屏幕。
“游戏开始。”
“找到我。”
“或者……我找到你。”
游戏的规则被宣布了。猎手和猎物的身份,模糊不清。
陈默感到一种彻底的冰冷,从心脏开始,向四肢蔓延。这不是恶作剧,不是幻觉。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正在这间熟悉的房子里,对他进行一场残酷的戏弄。
他必须离开。不惜一切代价。
他猛地冲向客厅的窗户——那里挂着厚重的窗帘。他一把抓住窗帘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旁边扯开!
“哗啦——”
窗帘滑开,露出后面封闭的窗户。不是玻璃窗,是开发商原装的、老旧的铝合金窗,外面还加装了一层结实的防盗网,锈迹斑斑。他用力推了推窗户,锁死的。他又疯狂地摇晃防盗网,钢筋焊成的网格纹丝不动,只有铁锈簌簌落下。
这条路被堵死了。
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厨房的方向。厨房有一扇小窗户,对着楼道通风井,也许……也许那里没有防盗网?
他跌跌撞撞冲进厨房。手电光扫过灶台、水池。果然,那扇小窗户就在水池上方。他扑过去,踮起脚,伸手去够窗栓。生了锈的金属窗栓异常牢固,他用指甲抠了几下,纹丝不动。
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看到刀架。他冲过去,抽出一把最沉的切骨刀,转身回到窗边,用刀柄狠狠砸向窗栓!
“哐!哐!哐!”
金属撞击的巨响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震得他耳膜发疼。火星溅起。窗栓在重击下开始变形、松动。
有希望!
他用尽全身力气,又是一下猛砸!
“咔嚓!”窗栓的卡扣断裂了!
他心中一喜,扔掉刀,双手用力去推窗户。窗户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向上抬起了一条缝隙!外面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水池。
水池的不锈钢内壁上,似乎映出了他身后的景象——厨房门口。
那里,好像……立着一个极其模糊的、苍白的身影。非常淡,几乎透明,但轮廓……像是个女人。
陈默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他猛地回头,手电光同时扫向门口!
空空如也。
只有客厅的黑暗,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是错觉?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幻觉?还是……那东西的速度快到他根本无法捕捉?
他不敢再耽搁,疯狂地将窗户往上推。窗户抬起到足够他钻出去的宽度,他迫不及待地探头出去——
心,沉入了谷底。
窗户外面,紧贴着窗框,不是预想中的通风井墙壁,而是……另一面墙?不,不对!是砖头!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红砖,被人用水泥粗糙地封死了!严丝合缝,连一丝光都透不过来!
这怎么可能?!他昨天倒垃圾时还看过这扇窗外,明明是通风井!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他无力地松开手,窗户“砰”地一声落了下来,震得窗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了。门,窗。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牢笼。
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池,缓缓滑坐在地上,切骨刀就掉落在手边,但他连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将他彻底吞噬。
手机屏幕又亮了。他没有去看。他知道是谁,知道会是什么。
但他还是忍不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起手机。
“为什么不陪我?”
“一个人……好孤单……”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出门?”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天晚上?
一年前,林晓车祸身亡的那个雨夜。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争吵。具体为了什么,他后来拼命回想,却总是模糊。只记得当时情绪都很激动,林晓哭着冲出了家门,他则赌气没有去追。然后,就接到了交警的电话……
这件事,是他内心深处最沉重的伤疤和悔恨。除了他和警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当晚争吵过。在所有人面前,他都维持着“意外事故”的说法。
这个“林晓”……怎么会知道?
难道……难道真的是……
不!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一定是有人调查了他!有人利用这件事来折磨他!
可谁会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
他颤抖着,开始翻找手机通讯录。他要求救。打给警察!打给朋友!
110……他按下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正常的接通音,而是一阵尖锐、扭曲、仿佛来自非人领域的电子杂音,混杂着像是无数人在凄厉哀嚎的背景音,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猛地挂断电话。又尝试拨打最好的朋友的号码。
结果一模一样。只有那令人疯狂的杂音和哀嚎。
所有的对外联系,都被切断了。或者说,被“干扰”了。
他彻底被困在了这里,与世隔绝。
就在这时,客厅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
“咔哒。”
是电视机被打开的声音?
陈默猛地抬起头。客厅里,有光在闪烁。忽明忽暗的光,透过厨房门,映在走廊的墙壁上。
是电视。电视自己开了。
他握紧手电筒,捡起地上的切骨刀,一步一步,挪向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客厅的电视机果然亮着。但屏幕上没有节目,只有一片密集的、跳动着的黑白雪花,发出“沙沙”的噪音。闪烁的光线将客厅映照得鬼影幢幢。
然后,雪花屏幕开始变化。
一张照片,极其缓慢地、由模糊到清晰,在雪花中浮现出来。
是他们的结婚照。和电视柜上摆着的那张一样。
但下一秒,照片上林晓的脸,开始发生变化。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嘴角下垂,眼神变得空洞、哀怨,甚至……带着一丝恨意。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毫无生气,像是……像是遗容。
照片的背景也开始扭曲,变成了冰冷的、医院的墙壁。
陈默看得毛骨悚然。
这还没完。结婚照淡去,新的图像浮现。是林晓的手机屏幕截图——一个购物网站的订单界面,显示她购买了一条漂亮的真丝连衣裙,收货地址就是他们家。订单状态是“已签收”。
这条裙子……陈默想起来了。林晓去世前一周确实收到了这条裙子,还开心地试穿给他看。她去世后,这条裙子和其他遗物一起……被他烧掉了。
电视屏幕上的图像再次切换。这次,是一张看起来像是监控录像的截图,画面粗糙,角度很高。是一条湿漉漉的、灯光昏暗的街道,路边停着一辆扭曲变形的自行车,旁边地上,用白线画着一个人形……
是车祸现场!
陈默的胃部一阵翻搅。
图像不断闪现,速度越来越快:林晓的日记本内页他从未见过她写日记、她常用的那支口红的特写色号是她最爱的正红、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的合影照片上他的脸被扭曲成了可怕的骷髅状……
所有这些图像,都围绕着林晓的生活、她的死亡,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剪辑师,正在将他记忆中和未知的关于林晓的碎片,拼凑成一出恐怖的默剧,在他眼前循环播放。
最终,所有的图像定格,然后消失。屏幕再次被雪花占据。
几秒后,雪花褪去,屏幕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
然后,一行白色的字,像是用键盘慢慢敲打出来,出现在屏幕中央:
“你想起来了吗?”
“你忘记的事情。”
陈默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忘记的事情?
他忘记了什么?
关于林晓?关于那个雨夜?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试图从混乱恐惧的记忆深处挖掘出什么。是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了吗?那天晚上他们吵架的原因?林晓出门时的表情?还是……别的什么?
电视屏幕上的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跳动、倒计时的数字:
03:00
02:59
02:58
……
像是一个死亡倒计时。
与此同时,卧室的方向,再次传来了那诡异的、幽怨的歌声。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靠近。
而玄关处,似乎也响起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那里缓慢地……摩擦着门板。
多个方向。多个声源。
它它们不再躲藏了。它们正在从房子的各个角落,向他逼近。
陈默背靠着厨房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眼神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混乱而显得有些涣散。左手紧紧攥着那支光线已经开始微弱闪烁的手电筒,右手则死死握着切骨刀的刀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倒计时在跳动:02:15, 02:14……
歌声在萦绕,如泣如诉。
门板的摩擦声,变成了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叩”声,像是有人在用指节耐心地、一遍遍地敲打着大门。
它们都在等待。等待倒计时归零。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求生的本能混合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猛地从他心底涌起。他想起书房里还有一扇窗户,虽然也装了防盗网,但或许……或许可以试试用刀撬开?或者,那里有工具可以破坏门锁?
书房在客厅的另一头,要过去,必须穿过整个客厅,暴露在电视屏幕的光照和那些无法确定位置的声响之下。
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厨房冲了出去,不再刻意放轻脚步,而是发足狂奔,冲向书房!
经过客厅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电视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疯狂跳动了一下。那歌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门板的敲击声也变得更加急促!
他不敢回头,一口气冲进书房,“砰”地一声反手关上门,并迅速拧上了简易的锁扣——这扇门没有真正的锁,只有一个防止门被风吹上的小搭扣。
他背靠着门板,能感觉到外面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搭扣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但勉强撑住了。
他喘着粗气,用手电筒扫视书房。书架上堆满了书,书桌上放着台式电脑和林晓曾经用过的笔记本电脑,墙角放着一个收纳箱。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旁的窗户上。和厨房一样,窗户紧闭,外面是坚固的防盗网。
难道这里也被封死了?
他扑到窗边,用手电筒照射——谢天谢地,窗外是空的!是夜晚的天空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光晕!没有被砖墙封死!
希望重新燃起!他用力去推窗户,发现窗户同样从里面锁死了。窗栓和厨房那个类似,是老式的金属插销。
他再次举起切骨刀,用刀柄猛砸窗栓!
“哐!哐!”
外面的撞门声停了。歌声也停了。所有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
这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心悸。
陈默停下了动作,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什么都没有。它们放弃了?还是……在酝酿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贴近门板,将耳朵贴在冰凉的木头上。
一片死寂。
他稍微松了口气,也许……也许它们走了?也许倒计时只是个吓唬人的把戏?
他转过身,准备继续破坏窗栓。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从门外客厅里,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响起。
一步一步。
走向书房门口。
陈默的血液再次冻结。林晓不喜欢穿高跟鞋,她只有一双,是为了参加公司年会买的,一直放在鞋盒里,收在衣柜顶层。
那声音在书房门外停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人正把脸,贴在了门板上。
紧接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他靠着门板的后背渗透进来!仿佛门的另一面,紧贴着一块万载寒冰!
与此同时,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一年前的雨夜。争吵。不是因为小事。
是因为他在公司遇到了极大的挫折,投资失败,背负了巨额债务,压力巨大。他心情烦躁,回到家后,林晓关心地询问,他却莫名爆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指责她不懂他,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当时林晓的表情,从错愕,到伤心,再到……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切的失望和冰冷。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刀一样扎在他心上:“陈默,你变了。你眼里只有你的压力,你的失败。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今天?
陈默当时被愤怒和沮丧冲昏了头脑,根本想不起来。
现在,此刻,在这极致的寒冷和恐惧中,他想起来了!
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林晓精心准备了晚餐,还穿上了那条新买的、他刚才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真丝连衣裙。而他,不仅完全忘记了,还因为工作上的烦心事,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他记起了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记起了她冲出门时,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记起了她死后,他在她手机里看到的、没有发送成功的短信草稿:“阿默,纪念日快乐。我知道你最近很累,没关系,我等你回家吃饭。”
巨大的、迟来了一年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比此刻门后传来的冰冷,更加刺骨!
不是因为闹鬼。不是因为超自然现象。是因为他!是因为他的忽视、他的暴躁、他那些伤人的话语!是他,间接害死了林晓!
“嗬……嗬……”他发出痛苦至极的抽气声,身体沿着门板滑坐下去,切骨刀和手电筒都脱手掉落在身边地板上。手电筒滚了几下,光束歪斜地照向书桌下方,光线已经十分暗淡。
门外的冰冷感,开始减弱。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嗒……嗒……嗒……” ,缓慢地,远离了书房门口。
仿佛他记起了一切,它的目的就达到了。
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停在了00:01。
然后,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屋子里,恢复了最初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隐约透来一丝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微光。
陈默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目空洞无神,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一年的逃避、自责,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压得他喘不过气。亡妻的“归来”,不是为了索命,是为了索债。索一笔他早已欠下,却试图遗忘的感情债。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灰白,驱散了部分浓稠的黑暗。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短信没有了,声响消失了,那彻骨的寒意也褪去了。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门板站了起来。双腿虚软,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需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
他捡起地上已经不怎么亮的手电筒,摇晃了几下,光束勉强稳定。他没有再去捡那把刀。他一步一步,挪到书房门口,颤抖着手,解开了那个小小的搭扣。
门,轻轻一拉就开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不,和他昨晚入睡前几乎一模一样。整洁,有序。仿佛夜里的所有惊悚,都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噩梦。
餐桌上的咖啡杯,不见了。
卧室门口的拖鞋,消失了。
电视屏幕漆黑安静。
他踉跄着走到大门口。门锁依然是反锁状态,但钥匙,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挂回了门边的挂钩上。
他取下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清晨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楼下早点摊隐约的香气。楼道里空无一人。
他一步踏出房门,站在走廊上,贪婪地呼吸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回头,看向屋内。客厅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平静而寻常。
是梦吗?那一切?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有砸窗时沾上的、暗红色的铁锈痕迹。
还有……他睡衣的后背,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深色的水渍,摸上去,一片冰凉。像是……融化的霜。
不是梦。
他靠在走廊墙壁上,许久,许久。然后,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屋内。
他没有关门。
他走到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曾经充满温馨,后来只剩冰冷,如今又笼罩上一层无法驱散阴影的家。
他拿起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用。他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林晓的号码。他编辑了一条短信。
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发送。
几乎就在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
“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从他身后,卧室的方向,传了出来。
陈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卧室的房门,不知何时,虚掩着。那条门缝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提示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仿佛在回应他的道歉。
仿佛在告诉他……
游戏,尚未结束。
或者,永远也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