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周年祭那晚,我发现了祖屋她房里的笔记。林家世代受诅,男丁活不过五十。
后天就是我爸五十岁生日?1雨下得邪性。不是常见的淅淅沥沥,而是砸。豆大的雨点,
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拼命砸在老宅的青瓦片上,砸在院落里那棵半枯的老梅树上,噼啪作响,
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促地拍打着窗户,要闯进来。江南的梅雨季早过了,这晚秋的暴雨,
来得突兀,且阴冷入骨。今天是我奶奶的周年祭。白日的哀恸和喧嚣过后,夜晚的老宅,
只剩我和这一屋子的寂静,以及屋外这泼天的雨声。父母辈近些年病魔缠身,
也都在隔壁房子歇了。唯有我,奶奶生前最疼爱的孙女,执意要留下,陪奶奶守
过这最后一个重要的祭日。老宅太老了,明清传下来的底子,白墙早已斑驳,
黛瓦上也长满了瓦松。即使通了电,装了灯,那光线似乎也穿不透这积攒了几百年的幽深,
昏黄地团在灯罩里,勉强照亮一隅。我睡在奶奶生前住的那间东厢房。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气息,让我心安,又心酸。辗转难眠,
索性起身,想再整理一下奶奶的遗物。墙角那个沉重的老樟木箱子,是奶奶的嫁妆,
跟了她一辈子。箱底,我摸到一个硬物,用厚厚的、已经发脆的油布包着。拆开层层包裹,
露出一本线装的、纸页彻底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是奶奶的笔迹,娟秀工整,记录着一些家常琐事,某年某月某日,买了什么布,做了哪道菜。
我的心稍稍放松,以为是奶奶的日记。但越往后翻,内容开始变了。
出现了一些零星的、我看不懂的词汇:气脉、煞位、净灵
……笔迹也逐渐变得凝重。直到最后几页,那字迹彻底变了样,潦草、狂乱,
仿佛书写者正被极大的恐惧追逐,
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它醒了……我能感觉到……墙里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错了,我们都错了……祠堂东墙,祖师牌位正下三尺,有暗格。镜在格中,
咒在镜里。此物不祥,见之如见我劫。先祖光绪年间用异术做法求雨,天道震怒,
怨孽缠身,世代不绝。吾辈后人,皆为其偿债之囚徒耳!婉娘绝笔。后世子孙,
若见此书,速离此宅,永世莫归!林家世代受诅,男丁活不过五十我心头猛地一揪,
我爷爷就是 50 岁时过世的,我大伯和我爸是孪生兄弟,
后天是他们 50 周岁生日了吗?这……婉娘?这个名字我知道!族谱记载,
婉娘是我曾祖的妹妹,我的太姑奶奶,生于清末,记载是性贞静,未嫁而卒,年十八。
奶奶的笔记本,怎么会用婉娘的名义绝笔?是奶奶在模仿先人口吻?
还是……轰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空,紧随其后的炸雷,
震得老宅的窗棂嗡嗡作响。借着一刹那的电光,我瞥见窗外祠堂那飞翘的檐角,
在雨中像一只欲扑下来的黑色怪鸟。手一抖,那本脆弱的笔记本滑落在地。一股寒意,
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诅咒?三尺暗格?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这些词汇只存在于志怪小说里。可是,笔记本上奶奶或婉娘那绝望狂乱的笔迹,
以及这应景的、邪门的暴雨惊雷,都在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认知。我强迫自己冷静,
捡起笔记本。不对,奶奶晚年虽然有些糊涂,但从未有过这么癫狂的言行。这笔记本的内容,
更像是一种临终前的警告。2好奇心,有时候比恐惧更致命。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着我的心。我无法假装没看见,无法像笔记本警告的那样速离此宅。奶奶的死,
是否与这个秘密有关?我们家族,难道真的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缠绕着?我必须弄清楚。
我冲出东厢房,穿过连接正屋和书房的回廊。老宅的书房更是灰尘遍布,蛛网暗结。
这里藏着家族几代人积攒的书籍,大部分是些经史子集,但也有些地方志、族谱杂记。
我像着了魔一样,在昏黄的灯光下疯狂翻找。手指被纸张边缘割破了也浑然不觉。终于,
在书架最高最偏僻的角落,我找到一本用蓝布面装订的、更古老的册子——《李家族志》。
族志用文言写成,晦涩难懂。我耐着性子,一页页翻找关于那位造孽先祖和婉娘
的记载。关于先祖,记载隐晦,但结合笔记本,能拼凑出大概:光绪壬寅年,江南大旱,
赤地千里。先祖 XX 公,忧心如焚,于七星潭设坛求雨。然法不得其正,似有僭越,
引天地之忌。雨虽降,然 XX 公归来后,即染怪疾,性情大变,家族亦自此多故。
僭越、引天地之忌、多故,这些词与笔记本中的窃龙气、遭反噬
、怨孽缠身隐隐对应。而关于婉娘的记载,则更令人心惊:婉娘,XX 公之幼妹,
性端静,有慧根。年十六,忽闭门不出,称静修祈福。越二年,无疾而终,面容如生。
葬于祖茔异位,不入主穴。有慧根、静修祈福、无疾而终
、葬异位不入主穴!这短短的几句话充满了不寻常的气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为何要静修?为何无疾而终却面容如生?又为何被特殊安葬,仿佛被家族刻意区隔开来?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婉娘的死,绝非正常。她所谓的静修,
很可能与镇压那个怨孽有关!她可能是牺牲品,也可能是……守护者。而奶奶的笔记本,
或许正是继承了这份守护的职责,直到生命尽头。如果这些是真的,
那么结合爷爷和更长辈男丁的死亡年龄,我不禁不寒而栗……由于婉娘的存在,
家里的女性是不受诅咒的,那我就去祠堂看看!找到那个暗格!3雨势稍歇,
但天色依旧墨黑。我拿着手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祠堂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
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祠堂内部空间高阔,更显阴森。无数牌位层层叠叠,
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我。空气里是陈年香火和木头腐朽混合的味道。手电光柱扫过,
牌位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如同幢幢鬼影。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按照笔记本指示,
我走到东墙最上方,供奉着最早几代祖先牌位的神龛前。神龛下方是砖石砌成的基座。
牌位正下三尺……我蹲下身,用手丈量着。指尖触到的地砖,冰凉刺骨。我尝试着叩击,
声音沉闷,似乎并无异常。但我有种直觉,秘密就在下面。我起身,
想去找个能撬动地砖的工具。明月!你在干什么!一声炸雷般的厉喝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电筒差点脱手。猛地回头,只见大伯打着手电,
脸色铁青地站在祠堂门口。他身后,还跟着被我惊醒、面露担忧的父母。大……大伯。
我喉咙发干。谁让你半夜闯进祠堂的!还动祖辈的牌位!大伯几步冲过来,
声音伴随着严重的咳嗽,一把夺过我藏在身后的笔记本,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动了你奶奶箱子里的东西!大伯!这笔记本上说我们家有诅咒!
婉娘太姑奶奶她……我急着辩解。胡说八道!大伯一边咳嗽一边打断我,
额上青筋暴起,那是你奶奶老糊涂了写的疯话!我们家清清白白,哪来的什么诅咒!
都是封建迷信!可是族志里也记载了……族志也是人写的!前辈人见识短浅,
把一些巧合灾祸怪力乱神!大伯的声音更高了,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强硬,我警告你,李明月!不要再追查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赶紧把这本书烧了,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就回城里去!我看着他。他的愤怒之下,
掩盖的不是对我亵渎祠堂的责怪,而是一种极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他在害怕。
害怕我知道真相。爸,妈,你们也觉得这是疯话吗?我转向父母。母亲欲言又止,
父亲的脸蜡黄,抚了抚近些年时常发痛的胸口,拉住我的胳膊:月月,听你大伯的。
老辈的事,说不清楚。别惹麻烦,让你奶奶安安心心地走。家人的阻拦,不仅没让我退缩,
反而印证了笔记本的真实性。这祠堂里,一定藏着关乎家族命运的秘密,而他们,
在刻意隐瞒。好,我回去睡觉。我低下头,假装顺从。此刻硬碰硬,毫无胜算。
大伯死死攥着那本笔记本,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眼神复杂地瞪了我一眼,才带着父母离开。
祠堂的门被重重关上。但我没走。我躲在巨大的供桌后面,屏住呼吸,
直到确认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机会,只有今晚。4我像做贼一样溜出空无一人的祠堂,
心脏还在为刚才险些被发现的瞬间狂跳不止。老宅的杂物间堆满了蒙尘的旧物,散发着霉味。
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锈迹斑斑的工具和废弃的家具间翻找,
终于在一堆旧报纸下找到了一柄生锈的羊角锤和一把凿刃已有些卷口的旧凿子。
它们冰冷粗糙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多么实在,又多么疯狂。就在这时,
窗外原本渐歇的雨势猛然加大,瞬间化为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砸在老宅的瓦片和窗户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天助我也!这天然的噪音屏障,完美地掩盖了我接下来的行动。
重回祠堂,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手电光柱在空旷的厅堂里晃动,
将祖宗牌位的影子拉长、扭曲,仿佛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在注视着我这个后辈孙女。
我跪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深吸一口气,
将凿子尖端死死抵住那块边缘似乎有细微磨损痕迹的地砖缝隙,举起了锤子。咚!咚!咚!
锤击声闷响着,即使有暴雨声掩护,在我听来也如同擂鼓般惊心。
每一下震动都从手臂传遍全身,震得我牙关发酸。我一边机械地挥动锤子,
一边竖着耳朵警惕门外的任何动静,生怕大伯去而复返,
或者哪个起夜的家人被隐约的声响引来。冷汗混着灰尘,从我的额角滑落。终于,
在虎口被震得发麻时,咔嚓一声脆响,地砖松动了!我丢开工具,
用早已冰凉的手指死死抠进缝隙,指甲几乎崩裂,才艰难地将这块沉重的青砖撬了起来。
一个黑洞洞的方形暗格显露出来,一股陈年的土腥味混合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
暗格底部,静静躺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岁月让它颜色愈发深沉,但木质依旧坚实,
表面雕刻的繁复符文在手电光照下流转着幽光,
与我手机照片里笔记本上的某些图案惊人地相似。我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窗外的雨声。
我颤抖着双手,像捧起易碎的珍宝,将木盒取出。盒子比想象中轻,上面没有锁,
只有一个小小的金属搭扣。我用指甲轻轻一扳,搭扣弹开。咽了口唾沫,我缓缓掀开盒盖。
盒内是已经有些发脆的明黄色丝绸衬底,丝绸之上,安放着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铜镜。
镜面并非明亮照人,而是覆盖着一层无法看透的晦暗阴翳,仿佛凝结了数百年的时光尘埃。
镜背则刻满了密密麻麻、与盒子上同源的符文,中央的镜钮,赫然是我家明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