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的第七十三盏灯。林苒第三次踩进巷口的积水洼时，终于忍不住蹲下身，
把帆布鞋里的水倒了出来。十月的雾城已经冷得刺骨，冰凉的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在青石板路上晕开小小的圈，
像极了她手机里那七十三张没发出去的消息截图——全是给姐姐林薇的。从“姐，
妈今天又没吃饭”到“楼下的桂树落光叶子了”，
最后停留在昨天那句“我好像又看到修灯人了”。雾城没有月亮。
这句话是林苒记事起就刻在骨子里的常识。整座城市常年被厚重的云层裹着，
连太阳都要隔三差五躲起来，更别说月亮了。街道上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
昏黄的光晕在雾气里散开来，像被泡软的橘子糖，勉强能照清身前三步的路。可最近半个月，
城西老巷的路灯坏得格外频繁，今晚更是连最后一盏都灭了，
只剩下林苒手里这盏快没电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来晃去，
照得墙上的爬山虎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叮——”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突然从巷尾传来，
林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攥紧手电筒，光柱颤巍巍地扫过去，
只见昏黑里站着个穿藏青色工装的男人，手里提着个旧得掉漆的铁皮箱，
箱口露出半截黄铜色的工具，正弯腰对着熄灭的路灯摆弄着什么。“谁？”男人的声音很轻，
像落在水面的羽毛，没有丝毫敌意。林苒咽了口唾沫，把手电筒的光柱往下压了压，
照在男人的鞋上——是双沾满泥点的马丁靴，鞋边还沾着片干枯的桂花瓣。
“我……我住这附近，路灯坏了，我想问问什么时候能修好。”男人直起身，转过身来。
林苒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毛，
鼻梁很高，嘴唇很薄，左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痣。他手里的铁皮箱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用钢笔写着“修灯人”三个字，字迹遒劲有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月亮。“快了，
”男人指了指路灯的线路，“线路受潮了，换根线就好。”他说话时，
嘴里会呼出淡淡的白气，在雾气里很快散掉。林苒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只有虎口处沾着点黑色的机油。她往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冷的砖墙上，
心里却莫名安定下来。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修灯人。半个月前的一个雨夜，
她在巷口看到过他的背影，也是提着这个旧铁皮箱，走在雾气里，像个会移动的影子。
当时她以为是小偷，没敢上前，直到第二天发现坏了三天的路灯亮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
“你是……专门修老巷路灯的吗？”林苒忍不住问。男人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好像藏着点笑意：“算是吧。雾城的路灯，哪里坏了，我就去哪里修。
”他从铁皮箱里拿出根新的电线，动作熟练地接好，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色打火机，
“咔嗒”一声打着，火苗在雾气里显得格外亮。林苒盯着那簇火苗，突然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姐姐还没去外地，妈妈也还没生病，一家三口住在老巷深处的小院子里。每到夏天，
爸爸就会搬张竹椅坐在院子里，用打火机点蚊香，火苗也是这样小小的，
却能把整个院子的蚊子都赶跑。可后来爸爸走了，姐姐去了外地工作，妈妈的精神越来越差，
连饭都忘了吃，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还有满院落光了叶子的桂树。“好了。
”男人的声音把林苒拉回现实。她抬头一看，原本熄灭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晕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男人把工具放回铁皮箱，扣上扣子，
转身准备走。“等一下！”林苒突然喊住他，“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男人停下脚步，
回头看她：“你说。”“他们都说雾城没有月亮，是真的吗？”林苒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个问题她问过妈妈，问过姐姐，问过楼下的邻居，可所有人都笑着说“傻孩子，
雾城从来就没有月亮”。可她总记得，小时候好像在院子里见过月亮，圆圆的，亮亮的，
像个巨大的银盘子，洒在桂树上，满院都是清辉。男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打开了那个旧铁皮箱。箱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各种修灯工具，
还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里装着些银白色的粉末，在路灯下闪着微光。“雾城有月亮，
”男人拿起那个玻璃瓶，递给林苒，“只是被云层遮住了。我能把月亮装进口袋里，你信吗？
”林苒接过玻璃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看着瓶里的银白色粉末，
又看了看男人认真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男人笑了，
左耳垂上的痣显得格外明显：“那下次遇到你，我就给你看看口袋里的月亮。
”他接过玻璃瓶，放回铁皮箱里，站起身，“快回去吧，晚上冷，别感冒了。”说完，
他提着铁皮箱，转身走进了雾气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路灯的光晕，
和空气中淡淡的机油味。林苒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上还停留在给姐姐的聊天界面。她想起男人说的“口袋里的月亮”，心里突然暖暖的，
好像连刚才踩进积水洼的冰凉都消失了。她转身往家走，路灯的光洒在她的身后，
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巷口的桂树下。回到家，林苒先去看了妈妈。
妈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爸爸的旧照片，眼神空洞。“妈，我回来了。
”林苒走过去，把妈妈手里的照片放好，“我给你热了粥，快喝点吧。”妈妈没有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林苒扶着妈妈走到餐桌旁，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粥，心里酸酸的。
她拿出手机，想给姐姐发消息说“我今天见到修灯人了，他说雾城有月亮”，
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消息删了。姐姐最近在忙订婚的事，
她不想让姐姐担心。喝完粥，林苒把妈妈扶回床上，盖好被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窗户，外面的雾气飘了进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想起男人手里的玻璃瓶，
想起他说的“口袋里的月亮”，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在上面写下：“十月十三日，遇到修灯人，他说能把月亮装进口袋里。”写完，
她把笔记本放回抽屉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穿藏青色工装的男人，提着旧铁皮箱，
走在雾气里，口袋里装着整个雾城的月亮。接下来的几天，林苒每天都在巷口等修灯人。
她会提前半小时下班，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刚煮好的姜茶，站在路灯下，
看着巷口的雾气，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可修灯人一直没来。老巷的路灯也没再坏过，
昏黄的光晕每天准时亮起，照得青石板路暖暖的。林苒有些失落，她甚至开始怀疑，
那天遇到的修灯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个能把月亮装进口袋里的说法，
是不是只是他随口编的故事。直到周五晚上，林苒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大楼时，
外面下起了小雨。她撑起伞，往老巷的方向走，走到巷口时，
突然看到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修灯人。他还是穿着藏青色工装，
手里提着旧铁皮箱，正低头看着什么。林苒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
伞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抱歉！”林苒连忙道歉。修灯人抬起头，看到是她，
笑了笑：“是你啊。下班这么晚？”“嗯，加班。”林苒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
“你怎么在这里？路灯没坏啊。”“过来看看，”修灯人指了指巷尾，
“听说那边有户人家的窗户灯坏了，过来帮忙修修。”他顿了顿，又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林苒这才想起手里的保温杯，连忙递给他：“是姜茶，刚煮的，
你喝点暖暖身子吧。”修灯人愣了一下，接过保温杯，打开盖子，一股姜香飘了出来。
他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很好喝，谢谢你。”林苒笑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两人站在路灯下，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林苒看着修灯人手里的铁皮箱，
想起那天他说的“口袋里的月亮”，忍不住问：“你今天……带口袋里的月亮了吗？
”修灯人放下保温杯，打开铁皮箱，拿出了那个小小的玻璃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