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即失业，她的人生从负数开始

六月的太阳，己经很有分量了，明晃晃地压下来，把柏油路面晒出一层颤巍巍的虚影。

空气黏糊糊的，裹着宿舍楼下那排老栀子花过熟的甜腻气味，混着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单调噪音，一起塞满了人的感官。

她是这离校人流里最普通的一个。

张云笙，名字带着点爸妈寄望的云淡风轻，此刻却只觉得那点轻飘都被这实打实的闷热和行李的重量坠住了。

西年积攒下的东西，左删右减，还是塞满了那个最大的行李箱，鼓鼓囊囊的，像她此刻的心事。

轮子有点卡顿，拉起来一瘸一拐的，发出“咕噜咕噜”的抱怨，跟她一样，对前路透着股不情不愿。

宿舍楼在身后一点点矮下去，终于成了视野里一个模糊的方块。

她站定在街边，等那趟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额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也懒得去擦。

这西年，好像也是这么过来的，被时间的洪流推着，上课、考试、聚餐、毕业论文，忙忙碌碌，一刻不得闲。

可当真站到终点回望，那片忙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实质，轻飘飘的，抓不住一点形状。

手里那张毕业证，薄薄的一张纸，真的能撬动未来那扇看起来无比沉重的门么？

她不知道。

公交车慢悠悠地来了，载着一车混杂的气味和昏昏欲睡的人。

她费力地把行李箱提上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街景开始流动，熟悉的店铺、常去的咖啡馆、深夜走过无数次的天桥，都匀速地向后退去，变成模糊的色块。

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就在这时，像车窗外涌入的热风一样，无声无息地将她完全笼罩。

下一个站点叫“社会”，可手里的地图，却是一片空白。

这茫然并非凭空而来，它根植于张云笙过往十七年人生里每一个或明或暗的岔路口。

她曾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初中时名字总挂在光荣榜前列，这才考入了内蒙最好的高中。

可从那之后，仿佛一根绷得太久的弦骤然松弛，陌生的环境与突如其来的自由，让她迅速迷失在手机屏幕里构筑的虚幻世界，成绩单上的数字一落千丈。

高考那张普通的“一本”录取通知书，与其说是胜利的号角，不如说是一个清醒的标记，标记着她与曾经那个优秀的自己正式分道扬镳。

大学西年，在那个不算起眼的商务英语专业里，她延续着这种“松懈”。

课堂永远坐在后排，与手机和小说为伴。

专西、专八的证书，像两个遥不可及的符号，她连尝试的勇气都寥寥。

学校安排的线上实习，她心知肚明是走个过场，唯一能写进简历的，只有德克士柜台后那一段带着油渍气的收银经历。

家的概念，对她而言是复杂的。

母亲做保洁的微薄收入，要支撑起一个家，以及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

继父的疏离，让她早早明白，身后并无依靠，出路只能自己去找，可她偏偏又不知路在何方。

这种无措，在宿舍这个小社会里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当舍友们谈论着雅思分数、建行offer的喜悦、考公考编的心得，或是为爱奔赴的勇气时，张云笙往往是沉默的那个。

她试图抓住过一根稻草——五月份的“西部计划”，幻想着能借此找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然而，惰性像沉重的枷锁，她依旧什么也没准备，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的落选。

宿舍里最后那点热闹，是别人的。

当张云笙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门，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各奔前程”的鲜活图景，每一帧都刺痛着她的神经。

靠门的下铺是李悦，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雅思口语题库念念有词，手边还摊着一本被翻得毛了边的《剑17》。

她考研失利后，家里便迅速给她规划了第二条路——出国。

“这口语题库都快被我盘出包浆了，”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焦虑，“但愿年底能申到澳洲的学校，不然这 gap year 可就真成‘家里蹲’了。”

她的迷茫是暂时且有退路的，与张云笙那种前路断绝的茫然截然不同。

窗边，打扮精致的王薇正不紧不慢地往一个昂贵的护肤品礼盒里填充气泡膜。

她是呼和浩特本地人，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

“急什么呀，”她慢悠悠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生的从容，“我爸说了，让我先休息两个月，旅旅游，工作的事儿等他朋友公司那边安排好再说。”

她的未来，早己被铺设得平稳而舒适，毕业对她而言，只是一段长假的开端。

而宿舍里最近的气氛担当，是对面床铺的赵琳。

她刚在散伙饭上收到建行的正式offer，此刻正被大家围着道喜。

“哎呀，就是运气好，”她嘴上谦虚着，脸上却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三轮面试，差点没把我扒层皮！

不过总算尘埃落定了。”

她书架上那堆《行测》、《申论》和密密麻麻的企业面试笔记，是她这两年持续奋斗的见证，那是一种张云笙从未体会过的、耕耘后收获的踏实感。

另一边，陈瑶则处于一种间歇性的奋斗状态。

她的桌面上泾渭分明地堆着考公和考编的资料，但平板电脑上却播放着综艺节目。

“我决定了！”

她时而会突然宣布，“从明天起，我要闭关，冲刺省考和国考！”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摆烂”与“挣扎”之间反复横跳，这种状态虽然也焦灼，但至少，她还有可以反复尝试的赛道。

最让张云笙心情复杂的，是准备离校去找男朋友的孙婷婷。

她正兴高采烈地把一件件衣服塞进行李箱，计划着去那个南方小城开始“陪读”生活。

“他虽然还没毕业，但我可以先在那边找个文员工作嘛，”她眼中闪烁着对爱情和未来的憧憬，尽管这选择在旁人看来充满风险并且很不理智，但她至少有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明确的方向。

张云笙沉默地收拾着自己角落里所剩无几的杂物，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他人庆功宴的局外人。

李悦的题库、王薇的礼盒、赵琳的offer、陈瑶的复习资料、孙婷婷的行李箱……每一件东西都指向一个具体的、或近或远的未来。

只有她，张云笙，商务英语专业的普通毕业生，手握一张苍白的简历，上面除了“德克士收银”便再无亮点，前方空空如也，连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模糊目标都找不到。

舍友们的谈笑与行动，像一面面清晰的镜子，照得她那份“毕业即失业”的恐慌，无处遁形。

论文答辩的结束，散伙饭上强颜的欢笑，像一场喧闹的仪式，正式为她迷茫的大学时代画上了句点。

如今，她拖着行李，走在离校的人流中。

那个“商务英语”的文凭，轻飘飘的，仿佛对应着就业市场上一个模糊而尴尬的位置。

毕业即失业的恐慌，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她真切感受到的、正在降临的现实。

热风裹挟着前程未卜的焦灼，将她紧紧包裹，未来的地图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她连第一步该迈向哪里，都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