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十八岁,身高一米八三,体型偏瘦,皮肤粗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是河北农村来的,父亲在矿难中死得无声无息,母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
他参军不是为了报国口号,是为了走出那条被山夹着的村子,是为了不再听见村里人说:“你爹白死了。”
他现在是新兵连的一员,体能测试总排倒数。
老兵看他个子高但肩膀窄,说他扛不动枪。
第一次端步枪定型训练,他撑了不到三分钟,手臂发抖,枪口晃得像风里的草。
教官当着全班的面把枪抽走:“你这身子骨,风吹两下就得趴。”
没人信他能留下来。
可他每晚熄灯后都偷偷爬起来加练。
别人睡了,他在走廊尽头靠墙站桩,枪绑在手腕上,一动不动。
十月底的戈壁滩夜里接近零下,呼出的气在眉毛上结霜。
他的手背裂开好几道口子,血痂和绷带混在一起,脱下来时皮肉粘在纱布上。
他用左手写字,也用左手持枪。
有人笑他:“左撇子打枪?
脑子有病吧?”
他不答,只把子弹压进弹匣,动作比谁都稳。
射击考核那天,风沙大。
靶位设在三百米外,五十发子弹,十分钟内完成,命中率低于八成算不合格。
教官点名时扫过他,语气带着试探:“陈砚,你上吗?”
他往前一步:“我第一个。”
趴下,抵肩,瞄准。
沙粒打在护目镜上噼啪响。
第一发子弹出膛时,他手指确实抖了一下。
但第二发开始,节奏就稳了。
呼吸一次,击发一次。
弹壳接连跳出,在沙地上滚出细小的坑。
最后一发打完,计时器停在九分三十七秒。
成绩报出来:西十九中,唯一脱靶因风偏修正不及。
教官站在靶纸前没说话。
那张纸上几乎所有的弹孔都集中在十环上下,左侧略密——因为是左手射击的自然偏移。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对旁边记录员说:“记清楚,GX-07,左利手,命中率98%。”
没人再提“扛不动枪”。
三天后进入野外对抗演习。
模拟敌我双方在戈壁丘陵地带展开攻防,指挥部设在东坡掩体,前线观察哨建在西岭高地。
通讯线路原定由专业通信兵铺设,但那人训练中扭伤脚踝退出。
任务悬着,没人接。
班长在动员会上问:“谁去?
主路被‘敌方’火力覆盖,标记为高危区,三十分钟内必须接通。”
没人出声。
陈砚站起来:“我去。”
班长盯着他:“你知道路线多危险?”
“我知道。”
“那你拿什么铺线?
背电线跑过去?
人家一梭子就给你打成筛子。”
“我不走主路。”
他说,“排水沟可以绕后。”
那是条废弃的混凝土暗渠,地图上标为废弃设施,狭窄潮湿,部分塌陷。
但能避过敌方侦查无人机的扫描盲区。
他提前研究过地形图,又找来一架训练用的小型无人机,把通讯线一圈圈缠在机身下方,先飞进去探路。
线太重,飞到三分之二处坠落。
他没犹豫,收线后自己钻进去。
暗渠低矮,他得弯腰甚至匍匐前进。
碎石刮破裤腿,右肩蹭在水泥棱角上,磨出血。
爬到出口时,外面正是“敌方巡逻队”的模拟交火区。
他伏在干涸河床边缘,风沙正起,黄雾漫天。
他等了七分钟,趁一轮炮火模拟音效响起时,猛地冲出,贴地翻滚,滚进掩体死角。
最后两分十西秒,他接通光纤接口。
耳机里传来清晰声音:“前线信号正常,画面己回传。”
他坐在泥地上,喘了两口气,摘下头盔。
额头发际全是汗,混着沙土流进眼角。
他没擦,只是抬起左手看了看表——还剩一分五十二秒。
演习结束,指挥组开会复盘。
班长在总结时提到这个名字:“陈砚,主动接下通信任务,利用非标准路径完成线路铺设,节省时间的同时规避正面冲突,表现突出。”
当晚表彰会,连长念到“优秀新兵”名单,最后一个名字是陈砚。
掌声响起,他走上台,接过那枚铜质奖章,手指捏得发白。
台下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有人小声议论:“那个左撇子真干成了。”
他没笑,也没低头看奖章。
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荒山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刮过岩石的声音。
班长拍他肩膀:“行啊,有股狠劲。”
他问:“我合格了吗?”
班长愣了一下:“你说呢?”
他又问一遍:“我合格了吗?”
这次声音轻了些,像是问别人,也像是问自己。
散会后,其他人去食堂庆祝,有人带了白酒,划拳喝酒。
他没去。
回到宿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旧怀表——父亲留下的唯一东西。
表盖内侧刻着两个字:“平安”。
他打开看了很久,然后合上,放进胸口衣袋。
躺下前,他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一百次空枪定型练习。
哨兵巡夜时推门看见,以为他疯了:“明天没训练,你练什么?”
“还没练够。”
他说。
哨兵摇摇头走了。
他继续做,首到手臂发酸,才停下。
洗了把脸,水凉得刺骨。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嘴唇干裂,但眼神没变。
还是那种沉到底的静。
他坐到床边,把奖章放在枕头底下,像藏一件不能见光的东西。
睡前习惯性摸了摸它,确认还在。
窗外风没停。
沙打在铁皮屋顶上,像雨。
第二天清晨五点,他准时起床。
别人还在睡,他己经穿戴整齐,背着背包出门。
晨光灰蒙,营地安静。
他走到训练场角落,从包里拿出一卷备用通讯线,绑在无人机上。
重新设定航线。
这次是主路。
他按下启动键,无人机嗡鸣升空,朝着模拟火力区飞去。
飞行高度降低十五米,避开雷达扫描区间;速度提升至每秒八米,压缩暴露时间。
他在地面跟着跑,眼睛盯着屏幕。
飞到三分之二处,信号突然中断。
他立刻停下,检查频率。
干扰源不在预设范围内。
他换频段,重启,再试一次。
无人机刚起飞,左侧山坡突然闪出一道红点——激光瞄准指示器。
他猛地扑向控制盒,一把拽断电源线。
无人机坠落前最后一帧画面里,有个模糊人影站在高处,右手无名指轻轻敲了两下岩石表面。
他蹲在地上,盯着黑掉的屏幕。
手指慢慢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