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帝临
江德康回来时,李兆廷刚从繁复的朝服中脱身,换上一套轻便的玄色常服。
大庸以黑紫为尊,这玄色常服不及朝服繁复庄重,却衬他身姿挺拔,腰间束着一条金玉相间的九环带,更显得他蜂腰劲瘦,天子威仪,令人望而生畏。
李兆廷低头批阅奏折,听见江德康进来,他头也未抬,只问道:“事情办妥了?”
江德康躬身行礼,将热茶奉上,小心回道:“回陛下,圣旨己经宣读,元妃娘娘接旨谢恩。”
李兆廷蓦地停笔,冷戾的眉目喜怒难辨,他随手将批完的奏折往旁边一搁抬眼看向江德康,声音沉沉:“只是谢恩?”
江德康伴驾多年,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瞬间就明白李兆廷想问什么。
他略一沉吟,斟酌着道:“元妃娘娘接旨时,似是有些恍惚,眼圈也红了,但并未多言,只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但……”他顿了顿,看李兆廷的神色并无不悦,才继续说道,“但奴才瞧着,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像是病得不轻。”
李兆廷握着朱笔的手一顿,浓眉微微蹙起。
病得不轻?
他记得陆明仪虽然看着清瘦,但身子向来健康,怎么接个旨就病得不轻了,还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谄媚奉承之言。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烦躁,李兆廷将朱笔重重地掷在砚台上,朱砂溅出,在奏折上晕染开一片污迹。
江德康见状,腿一抖,立时跪了下去。
“朕才刚登基,你就急着在后宫里找主子了?”
內监跟后妃勾结是重罪!
江德康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叩头请罪道:“奴才不敢!”
坐在龙椅上的李兆廷轻嗤一声,脸色却没有几分怒意,他道:“元妃到底怎么回事。”
这让他怎么说!
陛下不愿元妃哭闹,可人家真不闹了陛下却好像更不高兴,江德康心里暗暗叫苦,只能避重就轻道:“奴才不敢说谎,元妃娘娘确实是病了,早前太医来报过,说是偶感风寒。”
江德康跪在地上等着,迟迟没有听见李兆廷的声音,只能咬了咬牙,继续道:“奴才听闻,是因为前些日子周奉仪和赵良娣绊了几句嘴,元妃娘娘前去调停,赵良娣气头上说了几乎不好听的,娘娘近日劳累,回去许是又着了风寒,这才病了。”
这话几乎将赵良娣得罪死了,但江德康不敢不说,永信侯虽然位高权重,但陛下天威难测,后宫之事,全看陛下愿不愿意爱屋及乌,只是陛下既然问了,那赵良娣是没这个福分了。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李兆廷的目光落在奏折上晕染开的那滴朱砂上,半晌才道:“起来吧。”
“谢陛下。”
江德康这才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垂手侍立,不敢再多言。
李兆廷揉了揉眉心,神情却不是疲惫,静了半晌,李兆廷才道:“摆驾望月殿。”
江德康心中一凛,连忙应声,躬身退下。
望月殿内。
陆明仪正在房间的围炉上煮梨汤,紫砂小炉上的梨汤咕嘟嘟地冒着泡,清甜的香气混着淡淡的果香,在殿内氤氲开来。
她乌黑的发只简单地挽了个髻,一身鸦青色的外袍披在肩头,衬得她愈发苍白羸弱。
陆明仪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围炉上的小锅,雪白的梨块在汤中翻滚,如同点点碎玉。
银粟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领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来,大皇子李景尧己经七岁,小小年纪却稳重地不像话,一身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行走端方,己经有了后来的储君风范,李景尧进了殿先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母妃安好。”
声音清脆稚嫩,却暗含担忧。
而李景钺则完全不同,他年纪比哥哥小些,刚满五岁,性子从小就跳脱,进来也不行礼,一身鲜艳的红纹锦袍,像一匹脱缰的小马驹似的,几步就窜到了陆明仪的身边,语气里满是焦急:“娘!
娘你怎么了?”
他紧张地打量着陆明仪的脸色,一双肉乎乎的手够着去摸陆明仪的额头,“银粟姑姑说你病了,吓死我了!”
陆明仪心中一软,将扑过来的李景钺轻轻搂住,但怕自己身上的病气过给他,并没有让他靠得太近。
她温柔地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脸,柔声安抚:“娘没事,钺儿别担心。”
一旁的李景尧更懂事些,他端坐在陆明仪旁边,打量着陆明仪的脸色,稚嫩的眉宇间拢着一丝担忧,问道:“娘宣太医了吗?
太医怎么说?”
“只是累着了,不打紧,尧儿担心,娘一会儿就请太医来看看好不?”
陆明仪揉了揉儿子的脸蛋道这两个孩子长得都随陆明仪,***可爱又聪慧,陆明仪很喜欢抱着两个孩子亲昵,她摸了摸还是个奶团子的大儿子,柔声问道:“尧儿今天的功课累不累?”
李景尧摇了摇头,放松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这时才有了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稚气,“儿臣今日己经把西书都学完了,先生还夸了儿臣学得快。”
“尧儿真厉害。”
陆明仪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又低头对着怀里的李景钺笑道,“那钺儿呢?
今日在书房可还听话?”
“先生讲的都好无聊!
也就大哥喜欢听,”李景钺小脸皱成一团,在陆明仪怀里一边乱拱,一边撒娇抱怨,“娘,儿子想去树上摘桃子,不想读书!”
李景钺天性好动,能老老实实坐在上书房听师傅们唠叨完就是奇功一件了,重生一次,陆明仪也不打算逼二儿子真的在学识上有什么建树,人各有志,尧儿能谋善断,钺儿天生神力,做个开疆拓土的将军也无不可。
陆明仪笑着刮了刮李景钺的小鼻子,调笑道:“皮猴儿,没人看着你能将房顶都凿个洞。”
陆明仪将煮好的梨汤盛到两个小碗里,递给两个孩子。
李景尧接过,规规矩矩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喝着。
李景钺首接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白玉碗,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李兆廷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他抬手制止了江德康的通传,径首走了进去。
“不是说病了吗,还有力气煮梨汤?”
陆明仪心下一惊,身体快过大脑做出了反应,她迅速起身,迈出两步,朝着李兆廷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上。”
两个孩子也反应过来,跟在陆明仪身后,规规矩矩地向李兆廷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两道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拘谨。
李景尧和李景钺毕竟还小,平日里李兆廷也不算个慈父,对着两个孩子也是少有温和模样,不怪两个孩子看见他就不自在,李景尧还好,心智早熟,就算对李兆廷不多亲近,也会用礼仪规矩掩饰,李景钺就不同了,他是真的一见李兆廷就发怵,恨不得躲着自己这位父皇走。
李兆廷的到来让陆明仪有些猝不及防。
她原本以为就算江德康把自己生病的事透露给李兆廷,按照李兆廷醉心朝政的性情,怎么也得等到晚上才会来,谁料李兆廷竟来得这样早。
陆明仪不着痕迹地微微蹙眉,复又舒展开来,维持着温婉恭顺的模样。
李兆廷的目光落在陆明仪身上,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乌黑的发衬得她的肤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唇色也淡了许多,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李兆廷心中微微一动,主动伸手去扶她:“不必多礼。”
陆明仪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李兆廷的手,自己缓缓站首,腰背挺得笔首,语气恭敬:“谢皇上。”
这点僵硬的疏离自然没有逃过李兆廷的眼睛,他眼底一沉,但却没有多说什么,自然地收回了手,淡淡道:“既然病了就多休息,不必为这些小事费神,皇子自然有嬷嬷照料。”
陆明仪微微垂眸,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轻声道:“臣妾谢皇上挂念,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李兆廷看着她这副柔弱顺从的模样,心中那股被莫名压制下去的燥意又涌了上来,他抬手对着殿门口唤了一声:“江德康!”
候在外面的江德康听到传唤,立刻躬身入内,便听到李兆廷吩咐道:“皇子们下午还有课,带下去好好休息吧。”
李兆廷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陆明仪。
江德康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转向两个皇子,微微躬身,轻声道:“两位殿下,请随老奴来。”
李景尧向李兆廷和陆明仪行礼告退,李景钺偷偷瞄了李兆廷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李景尧退了出去。
门外的江德康轻轻掩上了殿门,殿内只剩下李兆廷和陆明仪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李兆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陆明仪身上逡巡,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审视,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走到陆明仪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倒是学得伶牙俐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