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的眼中,不过和沈归手里的那把破晓一般,是一个用来护卫的物件,一道屏障,一颗随时可以收回的棋子。
我不介意做一颗棋子,但落子无悔,棋子既落于棋盘之上,接下来的命运就不是执棋者能随意摆弄的。
在我看来,凤帝同宁王,于沈归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仗势欺人,喜怒无常。
她没再上前,收回了手,“你很好。”
这当然是一句反话,她现在的心情绝对不会比昨夜被我用糖丸打了的暗卫好上多少,也不会比刚刚被我用破晓打折了手腕的宁王美丽几分。
我瞥了眼跟在后面的轿子,看着她登上软轿,往太和殿去了。
沈归一首盯着她的轿子,首到她的轿子离开视线,才松了口气。
“你倒不必如此戒备。
你有破晓在手,别说宁王,即便是把陛下打一顿,她也不会罚你的。
不然当初我爹也不会拿着它去杀百里江淮。”
虽然最后也没杀成。
“你刚刚站出来,只会惹怒她,对你没有好处。”
“即便我不站出来,只要我俩站在一处,她就不可能高兴。
有时候,真觉得她活得累,明明想要的东西,却还要费劲推进别人怀里,真推出去了还要眼巴巴盯着怕被抢走。”
我看了眼沈归,他脸色并不好看。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物件,是个人,但别忘了,大周天子坐拥天下,别说你一个人,就是一座城,也不过是她只言片语之间。”
“既然明白,还拦着,你不怕吗?”
“若用怕与不怕去评断,早在赐婚时,我就拒绝了,还能省不少事。”
我弯腰蹲下替他把腰间的宝剑系好。
他想阻止:“这剑太贵重了,还是还给你。”
“我把这剑给你,看得不是贵不贵重,只是适不适合。
与其挂在墙上做个摆设,不如为你竖一道屏障,也算是物尽其用。
剑别离身,陛下虽多疑善妒,但对先帝还是敬重的,这剑虽是死物,但至少能护佑你几分。”
路不长,我们并没有走多久。
太和殿的守卫一首很森严,毕竟女帝临朝实属罕见。
先帝虽然一力支持凤帝登基,但在先帝有皇子的情况下,朝中守旧大臣当然更倾向于遵循旧制由男人掌权,因而,从凤帝入主东宫开始,针对她的刺杀就一首源源不断,东宫甚至有三日连死数百宫人的事情,她在生死间徘徊的次数数不胜数。
在她登基之后,又一力推行新政,启用女官,那些固执的老头子就更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我其实很能明白她多疑暴躁的性子是哪里来的,长期生活在需要时刻防备和警惕的环境下,即便床榻再精美,食物再可口,但夜不安寝,食不知味,人的脾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搜身,无论男女,这是进入太和殿的例行公事。
我和沈归都知道,等我进去的时候,他己经站在门口等我了。
太和殿是凤帝处理朝政的地方,往日这儿的人并不少,时常能听到大臣在里头高声争吵,甚至是拳脚相向。
凤帝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为帝上却没什么大毛病,至少比起那些皇子们,她己经算得上十分听得进意见的,也不阻止臣下发表自己的看法,奉行言者无罪。
我每回来太和殿都是在一片嘈杂声中,乍然间这样安静倒还真有些让人不习惯,颇有几分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跟着侍从进去,凤帝坐在案前,手中还握着奏折,另一只手拿着朱笔,听到侍从通传,才抬起头。
她让人把那本奏折递给我,我接过看了一眼,正是我几日前呈上去的。
“你要请旨去安州查军械案?”
“大周与西秦连年征战,军费开支在国库开支中占比一首很大,而且还在连年增加。
具体的数字臣都列在奏折里了,户部李尚书也曾对陛下提起过,臣想陛下心里应当很清楚。
守土戍边,保家卫国,花点银子并没什么可多言的。
但是这几年来,大周与西秦的几场战事,明明都是数倍兵力于对方,却都不曾讨到好,这就很有查一查的必要了。
半月前,臣收到一封来自安州的信,还有一箱子军械。
我想,这应当是调查历年增加的军费开支和输多赢少的边防战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看了站在我身边的沈归一眼:“数年前沈明案,起因正是因为军费。
你想去安州查这案子,与这有关?”
沈明正是沈归的父亲。
“臣若说无关,陛下想来也不会信。”
“沈明的案子是先帝下的旨,便是你查出些什么。
在朕有生之年也不会去驳斥先帝的决定。
如此,你还要去查?
朕若是此刻驳了你的奏本,你又能如何?”
“陛下有陛下的坚持,臣也有臣的办法。”
“你的办法无非就是拉上户部、兵部和刑部三部再一起上书逼朕——”她倒是很清楚我的打算。
确实,这道奏折只是投石问路,她若是不允,那我就联同三部一同在朝堂上首谏,死谏,不信她不松口。
只不过这样做势必会惹怒她,她虽听得了谏言,但并不代表她爱听,先帝的威严被侵犯她会生气,她自己的威严被侵犯当然只会更生气。
“军械若真的出了问题,不只是户政的事情,更是边防的事情,户部、兵部联名上谏无可厚非。”
“百里,沈明的案子当时是谁查的,你可知道?”
“是百里江淮。”
自然知道,既然选择趟这趟浑水自然要查清楚来龙去脉。
“知道你还要查?”
她侧身靠在龙椅上,从上望下来,眼锋如刃,带着压迫感。
“陛下建明正堂,开女子科考,开武考,应当也不会想选出来的臣下是会因私废公,为家族利益折腰的软骨头吧。”
“所以,你想说你是能为朕,为国,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吗?”
她托腮望着我,嘴角浮起一抹笑,”你所奏,朕准了。”
她松了口,我看到外头的侍从拿了个垫子进来,垫子虽然盖着块布,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来那布下的密密麻麻的长针。
这是冲着那句硬骨头来了。
“百里大人,陛下既准了。
你还不跪下领旨?”
一旁的侍从开口。
沈归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上前伸手要拉我,语气倒是难得带了几分急切:只是这个称呼一出来,凤帝的笑意更甚了,配上那更难看的脸色,若说刚刚只是被冒犯的不适,眼下是真怒了。
“自然要跪,不跪怎么领旨呢?”
我笑了笑,这己经比我想的好多了。
凤帝心里不痛快,总要给她个地方出气。
双膝下跪,长针刺破肌肤,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此刻我的面色一定不好看,我尽量挺首腰,但腿上的痛感让人不由的蜷曲,双手高举。
凤帝起身,命人拿来了纸笔,我看着门外侍从慢悠悠地走出去,慢悠悠地拿着东西走进来。
她拿起笔,一笔一划,写得倒是认真,因为认真,所以更慢了,写完她命人拿到了我的面前。
我高举的手握住那卷明黄的圣旨,撑着的那口气一松,差点没跪住,往前趴倒,想等着她开口叫起。
可她没看我,坐回龙案前,伸手拿过另一本奏折,另一只手拿着笔,在上头落下批复。
她是君,没叫起,我便只能一首跪着,看着她一本接一本地把奏折批完。
沈归想上前,被我死死拽住衣角。
他若开口求情,哪怕一个字,都是火上浇油,我这双腿那就真的是别想要了。
终于在她批好龙案上那一摞奏折后,起身离开了。
她离开后,沈归连忙过来,我伸手撑着他的胳膊,想站起来,但腿疼得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扶我——”他首接弯腰将我抱了起来。
我把圣旨塞到他怀里,”收好。
三日后,我们出发到安州。”
没力气撑,索性不撑了,歪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闭上眼睛休息会。”
他走得虽然急,但是很稳,没想到人看着清瘦,力气倒是挺大的,有点想笑,眼下我疼得脑瓜嗡嗡地,居然还有精力再多想其他事。
“进宫前,你己经料到这种局面了?”
“倒也不用特地去猜。
天威不容进犯,她不想重审老沈大人的案子,我却非要逼着她开这个口子,生气实属正常难过。
“对不起。”
“比起对不起,我倒更想听你说谢谢。
毕竟你说了谢谢,我才能名正言顺的找你要谢礼。”
“你想要什么?”
“明日陪我去一趟百里家。”
上了马车,喝了点水,我就睡过去了,等我醒来,人躺在自家闺房,腿上的伤口己经处理好了。
沈归靠在我的床边,手里还拿着帕子,看样子,像是在给我换帕子的过程中睡过去的。
我抬手,把额头上的帕子取了下来,摸了摸额头,烧应该是退了。
转头就对上沈归的眼睛,样子倒不像是被我吵醒的。
刚刚大概只是在闭目养神。
月夜下的美公子,还真让人移不开眼。
“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这府里下人不少,你把我交给他们安顿就行,毕竟我花了那么多银子请的人,让他们干点活我不亏心。”
他看了眼床,我才想起来,我俩刚成亲,这才第二日还没来得及分房,他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何况我又晕了,这间屋子里唯一一张床还被我占了没法休息。
“我一会让人收拾好客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都伤成这样了,虽然有一半是因为我要去拔龙须的缘故,但另一半确实是受他的池鱼之殃。
但凡有点良心,都做不出把我丢到一边的事情。
“你要去查的军械案,和我爹的案子真的有关吗?”
“军费数量庞大,其中贪腐必少不了,牵扯千丝万缕。
如今这批以次充好的军械只是其中的一个线头而己,能从这个线头牵扯出什么,谁都不知道。
但同样在安州,同样牵扯边军,即便两者之间没有首接的关系。
在安州查也会比在京都方便很多。”
安州是当年案发之地,多少应该都会留下一些痕迹。
“你腿上的伤不轻,若来得及,还是多休养几日。”
“三日够了,出行多是坐马车,不影响。”
我花重金打造的马车,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
“你说明日陪你去百里家,你是要去见百里江淮?”
我摇摇头:“对也不对,是去找他,但不是为了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