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总，她又在长大

晚上九点，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 “星空画廊” 的落地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画廊里只开了两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勉强裹住散落的画架，苏念蹲在地上，正把最后一批装裱好的风景插画往纸箱里收。

指尖刚触到画框边缘的缎带，玻璃门突然被一股蛮力推开，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

“这就是你给我画的东西？”

酒气裹挟着粗犷的怒吼轰然炸开，苏念抬眸瞬间，正对上客户张总的猩红双眼。

这位上周才敲定三幅 "江南烟雨" 系列插画的甲方，此刻手指重重戳向展厅顶层悬挂的《石桥夜雨》，阴沉的脸色比窗外翻涌的乌云更可怖。

画框己经从纸箱里被拽出来，斜斜地躺在地上，右下角的木质边框磕出了一道明显的裂痕，雨水顺着张总的伞沿滴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灰黑色的水渍。

苏念心里一紧，赶紧站起身想去捡：“张总，这幅画……别叫我张总！”

张总猛地踹了一脚纸箱，里面的画框发出碰撞的脆响，“我要的是‘烟雨朦胧’，你这画的是什么？

颜色像泼了墨，跟我给的参考图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看你就是敷衍了事，今天必须给我退钱，不然我砸了你的画廊！”

苏念的指尖刚碰到《石桥夜雨》的画纸，就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了一下 —— 大概是刚才画框摔落时崩开的。

指腹刚蹭过粗糙的画纸边缘，细密的血珠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暗红的血渍在米白色宣纸上晕开，宛如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山茶，突兀又刺目。

她没顾上疼，只是攥紧了口袋里的合同，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不肯退让的倔强：“张总，合同里第五条写了，插画颜色偏差在 15% 以内属于正常范围，我给您的成品，是按您提供的参考图调整的，当时您也确认过线稿……确认个屁！”

张总掌心重重砸向展示台，沉闷的声响惊起满室震颤，连排列整齐的颜料管都跟着簌簌发抖，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不安。

“你个学生娃懂什么叫艺术？

我看你就是拿着我的钱瞎画！

要么现在退我全款，要么三天内重做，不然我就去消费者协会告你，让你这破画廊开不下去！”

苏念睫毛剧烈颤动，酸涩的热意顺着眼眶蔓延，像被揉碎的雪粒子钻进眼里。

为了这三幅画，她熬了好几个通宵，反复调整烟雨的浓度、石桥的阴影，甚至特意去图书馆查了江南古建筑的配色资料。

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被一句 “瞎画” 否则，还要被威胁砸店。

她咬着下唇，把染了血的指尖藏在身后，刚想再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抬眼时，苏念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玻璃门旁。

他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领口系着条纹领带，没打伞，肩头沾了些雨星，却丝毫没显得狼狈。

男人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取画单，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张边缘。

他先是瞥了眼地上歪斜的画框，又若有所思地扫过张总紧绷的下颌线，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苏念藏在身后的手。

那只手正死死攥着衣角，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颤，连带着袖口都被拽出褶皱。

凝滞的空气里，唯有秒针滴答作响，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总大概是被这突然的安静弄得有些不耐烦，回头瞪了男人一眼：“你谁啊？

没事滚出去，别在这儿碍事！”

男人没理会张总的呵斥，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掉在画框旁的合同。

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翻页时动作很轻，很快就找到了苏念刚才提到的第五条。

指尖在 “颜色偏差允许范围” 和 “恶意损毁需赔偿双倍画价” 的条款上顿了顿，抬眼看向张总时，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张总，根据合同，您若对成品有异议，可委托第三方机构进行色彩鉴定，鉴定费用由责任方承担。

但您刚才故意损毁画框、辱骂创作者，己经构成违约，按条款，需赔偿双倍画价，也就是一万二。”

张总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拿出合同 “较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他妈是谁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来取画的客户。”

男人把合同递给苏念，目光扫过她指尖的血迹时，停顿了半秒，“不过现在看来，贵画廊的服务体验，需要先解决眼前的纠纷。”

他没再看张总，而是对苏念说：“合同收好，后续如果需要走法律程序，我认识靠谱的律师，可以推荐给你。”

张总大概是被 “法律程序” 西个字唬住了，又看男人的穿着不像普通人，骂骂咧咧地踢了踢纸箱：“算我倒霉！

这画我不要了，钱也不用退了！”

说完，抓起伞就往门外冲，玻璃门被他甩得砰响，留下一屋子的酒气和狼藉。

暴雨还没停，画廊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苏念握着合同，指节还是麻的，刚才强忍住的眼泪现在终于有点控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低头想把地上的画框捡起来，却看到男人正蹲在地上，帮她整理被踹乱的纸箱，动作很轻，避免碰到那些还没受损的画。

“谢谢……”苏念的声音有点哑，赶紧擦了擦眼角，“您是来取上周定制的莫奈复刻画吗？

我这就给您拿。”

“不急。”

男人站起身，指了指她的手，“先处理伤口，画框我自己来拿就好。”

苏念这才想起自己的指尖还在流血，赶紧走到柜台后，翻出创可贴。

撕开包装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男人的西装袖口 —— 深灰色的布料上，沾了一小片淡红色的痕迹，正是刚才她捡画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血。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提醒，却又没敢开口 —— 毕竟是陌生人，而且对方还帮了她，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刻意。

男人己经找到了那幅莫奈的《睡莲》复刻画，装裱在银色的画框里，和他的西装很搭。

他站在柜台前付完款，没立刻走，反而看了一眼苏念放在桌角的速写本。

速写本在桌上肆意敞开，像是迫不及待要诉说秘密。

宣纸上，暴雨中的画廊跃然眼前：玻璃门外雨帘如幕，暖黄壁灯晕开朦胧的光。

那幅跌落地面的《石桥夜雨》，画中张总化作一团混沌暗影，而画框边蹲地拾画的少女却纤毫毕现 —— 正是苏念自己的侧影。

笔尖游走间，似有清风拂过纸面，用最轻柔的线条，将少女眼中的委屈与骨子里的倔强，勾勒得淋漓尽致。

“画得很好。”

男人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尤其是对光影和情绪的捕捉。”

苏念愣了一下，脸颊有点发烫，赶紧把速写本合上：“谢谢您，就是随便画的。”

男人没再多说，提着画框走到门口，回头时，又看了一眼她贴好创可贴的指尖：“以后遇到这种事，别硬扛，合同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工具。”

说完，推开门走进雨里，深灰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念站在柜台后，手里还攥着那张取画单 —— 上面写着客户的名字：季承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的创可贴，又想起他袖口那片淡红色的血迹，还有他刚才看速写本时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暴雨还在砸着玻璃，可刚才那种压抑和委屈，好像被季承言那句 “合同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工具” 和 “画得很好”，悄悄冲淡了些。

苏念蹲下来，重新整理那些画框，指尖碰到那幅磕坏的《石桥夜雨》时，突然觉得，或许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她可以不用那么害怕了。

她不知道的是，季承言坐进车里后，特意让助理查了 “星空画廊” 的兼职生苏念 —— 美院大三学生，去年在省级插画比赛拿过银奖，作品风格偏治愈系，擅长用光影表现细腻的情绪。

助理还提到，苏念兼职赚的钱，大部分都寄回了老家，供弟弟上学。

季承言看着窗外的暴雨，想起刚才女孩攥着合同、藏着流血指尖的样子，还有速写本里那个倔强的侧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口的血迹 —— 那片淡红，像一朵在雨夜里悄悄绽放的花，让他记住了这个叫苏念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