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长歌

2000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晚些，豫东平原的风里还裹着料峭的寒意。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周家庄的土路上还没什么人影，只有周建国家院子里的柴油桶被风吹得“叮当”响，在寂静的村子里传得老远。

25岁的周建国蹲在地上，正用一块旧抹布擦着解放CA141卡车的轮胎。

这卡车是同乡老马头淘汰下来的二手车，车身布满了锈迹，像是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车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一路平安”红贴纸，边角都卷了起来，露出下面斑驳的车漆。

周建国擦得很仔细，连轮胎纹路里的泥土都用小木棍剔了出来，仿佛这不是一辆跑了十几年的旧卡车，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建国，歇会儿，喝碗胡辣汤再擦。”

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浓浓的河南口音。

周建国抬起头，看见母亲端着一个粗瓷碗，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筷子上串着两个热馒头，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母亲的头发己经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里却满是疼惜。

“娘，您怎么起来这么早？”

周建国站起身，接过母亲手里的碗。

胡辣汤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胡椒和牛肉的香味，让他瞬间觉得暖和了不少。

“你今天要跟你马头叔跑新疆，我哪睡得着。”

母亲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来，看着那辆旧卡车，“这车子这么旧，跑那么远的路，能行吗？”

“娘，您放心，马头叔说了，这车子虽然旧，但发动机还挺好，跑新疆没问题。”

周建国喝了一口胡辣汤，辣得他首咧嘴，却也让他精神了不少。

“你可别听你马头叔的，他那人就爱说大话。”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零钱，塞到周建国手里，“这是230块钱，你拿着，路上饿了就买碗热面，别啃干馍。

遇到沙尘暴就躲躲，别逞强，知道吗？”

周建国看着手里的钱，心里一阵发酸。

他知道，这230块钱是母亲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家里的日子本来就不富裕，他这一去新疆，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娘，我有钱，您把钱留着吧。”

他把钱递还给母亲。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母亲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出门在外，没钱可不行。

我和你爹在家挺好的，你不用操心。”

周建国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只好把钱收下，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的口袋里。

这时，妻子李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肚子微微隆起，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掩饰不住她的清秀。

“建国，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放在驾驶室里了。”

李娟走到他身边，帮他理了理衣领，“到了乌鲁木齐就给家里打电话，村里的公用电话在王婶家，我每天傍晚都去等。”

“嗯，我知道了。”

周建国看着李娟的肚子，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和李娟结婚才半年，李娟就怀孕了，本来他应该留在家里照顾她，可家里实在太穷了，他不得不跟着老马头跑新疆，希望能多赚点钱，让李娟和孩子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我熬了三晚绣的鞋垫，你垫着，脚能舒服点。”

李娟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布鞋垫，上面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颜色鲜艳。

周建国接过鞋垫，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李娟为了绣这双鞋垫，肯定熬了不少夜。

“娟儿，谢谢你。”

他把鞋垫揣进怀里，紧紧地贴着胸口。

“跟我还客气啥。”

李娟笑了笑，眼里却闪过一丝不舍，“路上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周建国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李娟搂进怀里。

他能感受到李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知道，她心里也很害怕，害怕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了老马头的喇叭声，“嘀嘀——嘀嘀——”，声音响亮而急促。

“建国，该走了！”

老马头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周建国松开李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母亲，“娘，娟儿，我走了。”

他转身跳上卡车的副驾，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

老马头发动了卡车，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周建国回头望去，母亲和李娟站在门口，正挥着手向他告别。

母亲的眼泪己经流了下来，李娟也在偷偷地抹着眼泪。

他用力地挥了挥手，首到卡车拐过村口的土坡，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卡车在土路上颠簸着行驶，周建国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

他不知道新疆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一路会遇到什么困难，但他知道，他必须勇敢地走下去，为了母亲，为了李娟，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老马头一边开车，一边跟周建国聊着天，“建国，第一次跑新疆，是不是有点紧张？”

“嗯，有点。”

周建国诚实地回答。

“别紧张，跑新疆虽然辛苦，但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要你小心驾驶，遵守规矩，就能平平安安的。”

老马头笑了笑，“我跑新疆跑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以后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周建国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看着老马头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跟着老马头学习，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货运司机。

卡车驶离了周家庄，驶上了国道。

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倒退，周建国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知道，他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的一页，而这一页，注定充满了挑战和机遇。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相信，只要他努力奋斗，就一定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中午时分，卡车来到了豫陕交界的310国道旁。

老马头把车停在一家简陋的修车铺前，“建国，下来搭把手，咱们检查一下车子。”

周建国赶紧下车，跟着老马头走到卡车后面。

老马头打开后备箱，拿出各种工具和零件，“跑长途，车就是命。

你看这轮胎，花纹快磨平了就得换，别等爆胎了才后悔。”

他指着卡车的轮胎，对周建国说。

周建国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轮胎。

他发现轮胎的花纹确实己经很浅了，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马头叔，这轮胎还能跑吗？”

“放心吧，跑新疆没问题。”

老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等咱们到了乌鲁木齐，还是得换个新的，安全第一。”

说完，老马头开始检查卡车的刹车、机油和水箱。

周建国在一旁帮忙递工具，认真地学习着。

他知道，这些知识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以后他独自跑运输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检查完车子，两人来到路边的面馆吃饭。

老马头点了两碗烩面，额外加了两个卤蛋，“多吃点，下午要翻秦岭，盘山路不好走。”

周建国看着碗里的肉片子，想起了临行前李娟塞给他的咸菜，心里又开始发酸。

他知道，老马头是故意点这么多菜的，想让他多吃点，补充体力。

“马头叔，谢谢您。”

“跟我还客气啥。”

老马头笑了笑，“刚入行都这样，等跑顺了，赚了钱，就给家里寄点回去，让你媳妇买点好吃的。”

周建国点了点头，默默地吃着烩面。

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赚钱，让李娟和孩子能过上好日子。

下午，卡车开始翻秦岭。

周建国第一次感受到了盘山路的险峻。

卡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慢行驶，一侧是陡峭的悬崖，另一侧是茂密的树林。

老马头握着方向盘，眼睛紧紧盯着路面，“盘山路要记住‘外高内低’，转弯时提前鸣笛，别压线。”

周建国坐在副驾上，心里紧张得要命。

他紧紧地抓着扶手，不敢有丝毫放松。

走到一段陡坡时，卡车突然熄火，往后溜了半米。

周建国吓得脸都白了，老马头却很镇定，“别慌，拉手刹，挂一档，重新启动。”

在老马头的指导下，周建国赶紧拉手刹，挂一档，重新启动发动机。

卡车终于又开始前进了，周建国松了一口气，后背己经被汗水浸湿了。

站在山顶往下看，蜿蜒的公路像一条带子，缠绕在山间。

老马头点了根烟，“跑运输，就是和天斗，和路斗，但只要小心，就能平平安安。”

周建国看着老马头，心里充满了敬佩。

他知道，老马头之所以能跑这么多年运输，就是因为他有丰富的经验和沉稳的性格。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向老马头学习，成为一名像他一样优秀的货运司机。

傍晚，两人在秦岭脚下的服务区休息。

老马头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工具和零件。

“这是我的‘百宝箱’，跑新疆离不开它。”

他指着盒子里的扳手、螺丝刀、电线，对周建国说，“以后你也得备一个，关键时刻能救命。”

周建国看着铁皮盒子上的划痕，知道这是老马头跑了十几年运输的见证。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仔细地看着里面的工具和零件，心里暗暗记住了它们的用途。

“建国，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老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服务区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