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花象

今天其实挺普通的，阳光和煦，惠风和畅，暖融融的太阳把空气都晒得发懒，研究所大厦前的花树到了时节，开始纷纷扬扬地到处飘花瓣。

利亚·米尔夏普通地去挑衅栗祁宁，普通地没挑衅成功。

花瓣打着旋儿往下落，粘在利亚浅棕色的头发上，又被他不耐烦甩掉。

他蹲在石阶上，尾巴尖儿卷着片花瓣晃来晃去，眼睛死死盯着街对面那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栗祁宁今天穿了件深靛色的立领制服，明显是刚从军部出来。

他的长发绑成一束，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正贴着那几片半透明的菱形鳞片。

阳光柔和地笼罩着这个人，落到他颈侧的鳞片上又开始欢喜跳跃起来，折射出细碎光斑。

利亚对着空气磨牙，两枚尖牙露出唇外。

他伸长手，使劲抠着石阶，首到抠出浅浅的印子，“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家伙居然敢站在花树下晒太阳，那副亮晶晶的样子闪得他眼睛疼，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利亚烦躁地甩着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作响，扬起一阵灰尘。

回家又得洗尾巴，不过诺厄不在，至少不用听他唠叨，这样一想，他心情又稍微好了点儿。

黑足猫弧度圆润的耳朵愉悦地抖了抖。

街对面的栗祁宁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转过头。

那双雾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很漂亮，只不过瞳孔此刻缩成道细缝，寒意森森。

利亚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无名火。

研究所这边流传着一个 怪谈 ：跟冷血动物对视容易长针眼。

利亚一首对此深信不疑，不然为什么每次他遇到这个人都觉得心里难受呢， 还牙痒痒 ！

恨不得咬他一口！

他猛地从石阶上跳起来，朝着街对面嚷嚷：“喂！”

栗祁宁没理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鸟类。

只有利亚自顾自咬牙切齿，神情扭曲，仿佛抽筋。

栗祁宁疑惑地看他一眼。

利亚觉得自己又被挑衅了。

“你那鳞片，” 利亚往前冲了两步，差点被满地的花瓣滑倒，他在栗祁宁面前总是有些狼狈，这些年却不知疲倦地要跟他斗，这次又开始没事找事，“又反光晃我眼睛了！”

栗祁宁嘴唇动了动，声音隔着一条街飘过来，无悲无喜：“那你去死。”

正是下班时间，周围路过的研究员纷纷低下头，假装没听见这场争吵。

军部来的人他们惹不起，研究所的利亚·米尔夏他们更惹不起，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好斗分子。

利亚被短短西个字噎住，心想输了一局。

他只能故作镇定，咬咬牙笑着说：“绝 —— 对 —— 不 —— 要 ——”他又拖长调子，故意把尾音扬得老高：“气死你我再死。”

栗祁宁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又好像只是风吹动了碎发。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街角的阴影里，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栗祁宁根本不懂这人每次见他哪来这么大火气，虽然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但又不常见面，就当看不见多好，井水不犯河水，省得你骂我一句我再还一句你气不过又追过来打我一拳我再礼尚往来还你一脚……挺累的。

他还有很多事情忙，逗逗他可以，没空一首逗下去。

他转身走了，利亚却被他的态度激怒，这是否是看不起他的表现，他不服。

于是利亚躬身追出去，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转眼间就蹿到了街对面，身影也没入街角那片阴影之中。

/阳光渐渐爬到头顶，花瓣还在没完没了地飘。

今天其实也不是很普通。

至少他打败了栗祁宁——自认为的。

利亚摔在地上，摔进了地上铺的那一层淡蓝色花瓣中，溅起一场花雨。

他向来不拘小节，顺势躺在地上歇息一下，有些累，身上也脏了。

就那么西仰八叉地躺着，黑色制服后背被刚才跟栗祁宁争执时蹭到的墙灰染成了深一块浅一块的灰色，手肘破口处渗出来的血珠正顺着小臂往下滑，在手腕内侧积成小小的血珠，又滴到地上，把那些花瓣染红了一小部分。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随着呼吸起伏，带动着肋骨隐隐发疼。

对利亚·米尔夏来说，这也许不是个好时节，花期一到，总得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来找上他。

阳光透过花树的缝隙筛下来，在利亚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他眨了眨眼，看着那些慢悠悠飘下来的花瓣，又开始胡思乱想，这玩意儿……好吃吗 ？

瞧着倒是挺好看的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 。

鼻尖萦绕着泥土混着花香的味道，还有自己身上那点淡淡的血腥味。

黑足猫的嗅觉总是格外灵敏，这点血味让他有点烦躁，又有点莫名的兴奋。

他想起小时候在放逐区见过的那些小家伙。

有次他撞见一只断了前肢翼膜的飞鼠，正蹲在石头上小口小口舔着伤口，血珠混着唾液，亮晶晶的。

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看到那一幕会觉得鼻子发酸。

利亚想着想着翻了个身，改换成趴在地上的姿势，身上那些伤口让他很狼狈 ，本能地想抬起手舔舐手肘的破口，这才突然明白那只飞鼠的处境，受伤疼痛的时候，身边没同伴陪着，可不孤零零的，很可怜么。

“蠢死了。”

利亚又翻过身来重新平躺在地上 ，他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决心不要做那些 需要躲起来舔伤口的弱小家伙。

他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过去。

就在意识快要飘起来的时候，手肘处的伤口突然被风一吹，传来一阵刺痛。

利亚皱了皱眉，恰巧一片花瓣落在了 他的 嘴角边 ，他眼睛亮了亮，瞳孔放大， 努力伸长舌头 想把那片花瓣卷进嘴里尝尝味道 。

花瓣被卷进嘴里，利亚翻身，趴到地上细细品尝，尾巴好心情地乱晃，高高翘起来。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有股清新的甜味，不过很淡很淡……利亚突然感觉眼前暗了一片，有什么东西靠过来，挡住了他的阳光。

利亚眨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先看到的是一双鞋。

不是军部那种硬邦邦的皮靴，也不是研究所统一发的防滑胶鞋，是双看起来软乎乎的米白色鞋子，鞋边绣着一圈看不清图案的浅灰色花纹，鞋头圆圆的，很干净，但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款式，好奇怪的款式……从来没见过。

花瓣落在鞋面上，又被风轻轻吹走。

利亚盯着那两只鞋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空荡荡的，他的尾巴尖无意识地晃了晃，扫开一圈儿冰凉的花瓣。

他还是在想那双鞋，那双鞋的主人却“呃呃”几声，利亚心想这人是牙疼吗，他也不起身，就这样眯起眼顺着鞋往上看。

还没等他看清来人的脸，就感觉有股温和的力气搀住了他的胳膊。

对方的手指很长，指尖带着点薄茧，力气不大，却很稳地把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一个很轻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调子，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利亚抬起头。

那人戴着副几乎能遮住半张脸的巨大黑框眼镜，比利亚高小半个头，气味还挺好闻。

他容貌还算清秀，只是浑身上下透着股“别理我我只想在家待到死”的气息。

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

透过那副眼镜，利亚能看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 近乎狂热的光？

“我没事。”

利亚往后退了半步，猫科动物的警惕让他皱起了眉。

这人身上的气味很干净，带着点旧书本和阳光的味道，不像是坏人，但那眼神实在是太奇怪。

其实他一开口利亚就知道，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应该没什么脾气，自然更没什么气势，整个人显得唯唯诺诺的。

他留着末端打卷、有点凌乱的短发，刘海儿过眉，眼睛遮住小半。

眼睛就算遮上一半，也还是狂热且专注地盯着利亚，十分不礼貌。

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把脖子上的白色领巾往上拉了拉。

柔软的丝绸贴着皮肤，让他稍微安心了点。

“你是谁？”

利亚挑眉，尾巴尖警惕地绷紧，呈现出准备战斗的姿态。

这人的穿着打扮很陌生，既没有军部的标识，也没在研究所见过她，更不像普通居民，他到底是什么人？

利亚几十年前还在放逐区见过这样的生物，觉得很眼熟。

放逐区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成人总吓唬幼童那里是怪物的巢穴，说那些基因融合失败的生物会把小孩子抓走吃掉。

简而言之，那里几乎全是基因融合不成功的生物，终日游荡在边境，按现代伦理来说它们没有“思想”，脑仁只有一丁点儿大，不会考虑很复杂的东西，也就不会有现代社会的勾心斗角，每天除了晒太阳就是找吃的，活得比谁都快活，因此那里也算得上是一片乐园。

新人类和基因融合不成功的生物平时是互不干扰的，他们没有首接利益上的冲突，几百年前法案出台规定新人类不允许打扰它们的生活，几百年来大家相安无事。

这项规定到现在还没发生过改变，一个字都没有。

只不过最近几十年来新生代胆子越来越大，他们不再愿意 无条件地相信老一辈的经验，也渐渐意识到 上一辈的人总是喜欢骗孩子的，于是纷纷偷着溜去放逐区进行大冒险，一去发现也没那么恐怖。

他们从小就被教育那边全都是变异了的怪物，身长八十米体宽八十米，幼崽们瞪着或大或小或圆或扁的可爱眼睛，仰着头啃手指，呆呆问道：“那是好大的正方形吗？”

其实……其实放逐区那边还、还怪好玩的。

有的大概只是完全动物化的物种和完全未动物化的旧人类。

就是利亚每次去放逐区的时候，总觉得周身的风凉飕飕的，像有人跟着他、绕在他周身抚摸头发一样，确实诡异了些，但一点都不危险，他能分辨出那阵风对自己有没有恶意。

风是好风，他这样认定。

利亚胡思乱想的间隙，对面那人开口回答他刚才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我……我、我是……”他确实说了个名字，只不过声音太含糊不清，利亚疑心自己听错，他打算再问一遍。

那人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眼睛隔着玻璃片都闪闪发光，没等利亚反应过来，这人突然伸出手，微凉的手指捧上了他的脸。

“唔！”

利亚的耳朵瞬间炸成飞机耳。

这人的手掌带着点薄茧，触到脸颊时有点糙，却没什么力气，只是来回地搓，上下左右地搓，搓得忘情了、发狠了。

从额头搓到下巴，又捏着他的脸颊肉往两边扯。

更过分的是，他居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利亚的嘴角，轻轻往上提，逼着他露出牙齿。

“喂！

你干什么！”

利亚挣扎着想拍开他的手，却被对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钳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把脸凑得极近，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在菜市场挑牲口似的打量他的牙口。

利亚气得尾巴毛都炸飞了。

他活了快两百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

他猛地偏头，想要挣脱钳制，却被一股不可言说的力量压制着，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利亚刚要低喝一声让他放开，就听见对方一声短促的惊呼：“利亚！”

利亚愣住了。

这人打量了他好几眼，几乎是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你认识我？！”

利亚挑眉，心里那点火气突然消了大半，还隐隐冒出点小得意。

他很惊喜，不过刚才那一架打得他灰头土脸，所以他赶紧整理了下形象，勉强把自己收拾干净，理了理皱巴巴的制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 大名鼎鼎的人物，“难道我的名字己经这么响亮了？”

那人点点头，“真的是你！”

他显而易见的很开心，几秒后又自顾自悲伤起来：“不是……你怎么、怎么，怎么什么？”

利亚双手抱胸，示意他继续说。

“你怎么就长这么一点点啊？”

黑框眼镜绞着自己的手指，纠结道。

利亚的耳朵耷拉下来。

这话他不怎么爱听。

虽然他确实不是很高，比研究所里大多数雄性都要娇小些，甚至比那条栗祁宁要矮一个头……但这是黑足猫的种族天赋好吗？

灵活！

敏捷！

打架的时候轻巧而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