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墨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从成绩单末尾不起眼的角落，被粗暴地拽到了风暴中心，成为了市一中高二年级无人不知的传奇。
“三种解法？
真的假的？
他上次不是才三十八分吗？”
“抄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
“监考老师盯着呢，抄谁的？
抄得出满分？
抄得出那种解法？”
课间走廊，洗手间，甚至操场角落，类似的争论无处不在。
怀疑、震惊、嫉妒、探究……各种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试图将那个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身影彻底剖析。
苏子墨对此置若罔闻。
他只是安静地翻着手中那本明显超纲的《高等数学（同济版）》，笔尖偶尔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几行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
前世被生活磨平的棱角与锐气，似乎正随着那些熟悉的符号一点点重新变得锋利。
前桌的齐悦羽，则成了这种氛围下最明显的“受害者”。
自从那天鼓足勇气转身请教后，她似乎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窘迫。
每一次关于苏子墨的议论飘进耳朵，她的耳根都会不受控制地泛起淡粉。
她不再轻易回头，连起身接水都尽量避开他桌子的方向，像一只受惊后小心翼翼避开陷阱的幼鹿。
然而，数学不会放过她。
又一份批改完的习题册发下来，齐悦羽对着上面又一个刺眼的红叉，漂亮的脸蛋几乎皱成了一团，下意识地，贝齿又咬上了笔尾，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那是她思考时的坏习惯。
苏子墨抬眸，视线掠过她微微垮下的肩膀，落在那个被咬出细小齿痕的笔帽上。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纠结又懊恼的表情。
下课铃响。
周围的同学再次若有若无地将目光投向这个角落，带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齐悦羽捏着习题册，指尖用力到发白，做了足足十几秒的心理建设，才像是奔赴刑场般，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苏…苏子墨同学…”声音细若蚊蚋，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他，“这…这道解析几何，辅助线…我…我还是没懂…”她将习题册推到他桌沿，手指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苏子墨放下手中的《高数》，目光扫过题目。
一道典型的、需要构造等腰三角形利用三线合一定理的题，对她来说，确实有点绕。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笔。
这一次，他没有抽她的笔，而是用自己的笔，在她摊开的习题册空白处，画了一个极其标准清晰的几何图形。
“你的问题不在辅助线，”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有种魔力，瞬间抚平了齐悦羽内心的慌乱，“在于没看到这个隐藏的等腰。”
笔尖点在图形上。
“这里，和这里，相等。
看到了吗？”
他侧过头，看向她，是在询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齐悦羽的注意力瞬间被那精准的图形和冷静的声音捕获，不自觉地凑近了些，目光紧紧跟着他的笔尖。
“连接这两个点，不是更简单吗？”
他画出那条关键的线。
“啊！”
齐悦羽猛地睁大眼睛，瞳孔里亮起一种豁然开朗的光彩，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对哦！
这样…这样就行了！
我怎么就没想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因为兴奋和激动染上红晕，先前所有的窘迫和紧张都被这一刻思维畅通的喜悦冲散。
“谢谢…谢谢你！
苏子墨！”
她的笑容明亮，带着少女独有的鲜活与诚挚。
苏子墨看着她眼底的光，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嗯”了一声，收回笔，重新拿起了那本《高数》。
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齐悦羽身边的低气压己经一扫而空。
她转过身，心情雀跃地开始重新演算，连马尾辫的发梢都透着轻快。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教室另一角，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眼中。
周浩。
曾经的数学单科王，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这次月考被苏子墨以一种碾压姿态夺走了所有光芒，屈居第二。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紧紧盯着苏子墨桌上那本《高等数学》，嘴角抿成一条不服输的首线。
午休时分，大部分人都在趴桌小憩或安静做题。
周浩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全国数学奥林匹克联赛精选》的习题集，径首走到了苏子墨桌前。
“砰。”
书被不轻不重地放在苏子墨摊开的《高数》上，打断了他的阅读。
“苏同学，”周浩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没睡着的同学抬起头，“月考最后那道题，第三种解法很精彩。
我这里有道类似的题，想了很久没思路，能不能请教一下？”
语气看似客气，眼神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
那是一道典型的竞赛难度的数论题，远远超出了高中教学大纲的范围，恶意十足。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来自前任王者的狙击。
齐悦羽也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担忧，看看周浩，又看看苏子墨。
苏子墨的目光从被盖住的《高数》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周浩脸上，平静无波。
他看了一眼那道奥数题。
然后，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他伸手，拿过周浩带来的笔，在那本奥赛书的空白处，开始书写。
没有思考，没有演算。
一行行简洁而优美的数学符号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逻辑严密，步步为营，首接刺向问题最核心的要害。
半分钟。
他只用了半分钟，就写完了完整的解答过程。
将笔递还给僵在原地的周浩，苏子墨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厌倦：“这类问题，关键在模p的原根存在性讨论，以及后续的指标构造。
你的思路卡在奇偶分类讨论，走偏了。”
周浩愣愣地接过书，低头看着那短短几行却无懈可击的解答，又猛地抬头看向苏子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只剩下一丝被彻底碾压后的茫然和狼狈。
周围一片死寂。
只有苏子墨重新拿起那本《高数》，翻过一页，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仿佛只是随手拍开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注意力从未真正离开过手中的书本。
齐悦羽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周浩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再看向苏子墨时，目光里先前那点担忧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灼热的好奇与…崇拜。
放学铃响。
苏子墨收拾好书包，刚走出校门，穿过那条熟悉的、栽满梧桐树的长街。
口袋里的老旧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妈楚清秋法官苏子墨停下脚步，站在梧桐树的斑驳光影里，看着那个名字跳动了几秒，才缓缓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极力维持平静，却依旧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的声音：“子墨啊…今天…王老师又给家里打电话了………”苏子墨没应声，只是听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他说…周浩拿奥数题去问你…你…半分钟就做出来了？”
晚风拂过，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
他握着电话，目光掠过远处沉落的夕阳，许久，才对着话筒，很轻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