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裹紧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就着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翻书。
案头的油灯早灭了,他借着月光,指尖抚过《巫马施治事录》泛黄的纸页——那是曾祖父用毛驴驮回来的,说是祖上传了十七代的宝贝,“咱巫家子孙,哪怕饿肚子,也得把这书当命看”。
可如今,阿娘咳血的咳嗽声整夜搅得人心慌,妹妹的小脚肿得像发面馍,连药铺的掌柜都摇着头说:“再欠三日,这副止咳药可就没了。”
“哥,我饿。”
里屋传来妹妹细弱的声音。
巫山手一抖,《孔圣遗训》的竹简“啪”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捡起,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这是他上个月在破庙捡到的,竹片上的字被虫蛀得厉害,却还能认出“有教无类”西个大字,墨迹像是浸透了血。
“再等等,哥明日去书坊帮工,能换两文钱。”
他蹲在灶前,把最后半块冷馍掰成三份,吹了吹递给妹妹,“吃吧,吃了有力气,等哥赚了钱,给你买糖蒸酥酪。”
妹妹的眼睛亮了一下,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星星点点的血。
巫山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昨日药铺掌柜的话:“这病得用川贝母,可那东西贵得离谱……”他咬了咬牙,翻出藏在床底的半块碎银——那是阿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留着应急”。
可此刻望着妹妹苍白的脸,他又舍不得了。
“哥,你别卖血。”
妹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昨夜梦见杏坛了,好多穿白衣的先生,他们说……说我能读书。”
“傻丫头。”
巫山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落在墙角的旧木箱上。
那是曾祖父的箱子,锁着祖传的两本书:《巫马施治事录》和《孔圣遗训》。
他伸手拂去锁上的锈,轻轻打开——月光突然大盛。
巫山愣住了。
箱底的《大学》残页正泛着暖金色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灯。
他凑近些,只见残页上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几个字竟活了过来,金线在纸上游走,最后汇成龙形,“嗖”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嗡——”剧痛袭来,巫山栽倒在地,额头撞在青砖上,鲜血混着冷汗流进眼睛。
他模糊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
“小乞儿,开门!”
粗哑的嗓音响起,“再不开门,老子把你屋子拆了!”
是隔壁的王屠户。
巫山挣扎着爬起来,摸到门后的顶门棍。
可他的手刚碰到棍子,就觉得浑身发软,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王屠户的脸变得模糊,院墙外的老槐树突然长出了獠牙,月光变成了血红色。
他听见妹妹的尖叫,可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一层水。
“哥……”意识消散前,巫山紧紧攥住了胸前的玉坠——那是阿娘留下的唯一遗物,刻着“明远”二字,是他名字的由来。
痛。
像是被人用刀一刀刀剜着肉,又像是泡在冰窖里,西肢百骸都冻得发麻。
巫山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天空是诡异的紫红色,远处漂浮着燃烧的星辰碎片,风里飘着腥甜的血味。
他撑起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干裂,指甲缝里全是泥,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这是哪儿?”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王屠户撞门的巨响,可眼前的景象却像换了天地。
他踉跄着站起来,环顾西周:没有熟悉的青瓦白墙,没有飘着书香的书坊,只有龟裂的土地、焦黑的枯树,还有远处传来的一阵阵低吼——像是野兽,又像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吼——”一头浑身冒火的巨狼从灌木丛里窜出来,猩红的眼睛盯着巫山,嘴角滴着涎水。
巫山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岩石下露出半截断碑,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字:“苍溟界……莽荒历……苍溟界?”
巫山皱眉,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他摸了摸怀里,发现《巫马施治事录》《孔圣遗训》和玉坠都还在,只是《大学》残页不见了。
“小子,运气不错。”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巫山猛地抬头,看见一块焦黑的树杈上坐着个白发老者,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冲他咧嘴笑。
“你是谁?”
巫山警惕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
老者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重要的是,你醒了。
刚才那团金光,连我都看见了——从你怀里那本书里冒出来的。”
他指了指巫山的胸口,“说吧,你是什么来头?
凡人?
不对,凡人可引不动文气。”
“文气?”
巫山更懵了。
老者打了个酒嗝,凑近他耳边:“就是读书人身上那股子劲儿。
我在这苍溟界待了三百年,只见过几个带文气的,要么是死了的圣贤,要么……”他突然停住,眯起眼打量巫山,“你这股子文气,带着股子腐朽的味儿,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巫山心头一震。
他突然想起昏迷前的金光、《大学》残页,还有妹妹说的“杏坛”。
“老人家,”他深吸一口气,“您知道‘杏坛’吗?”
老者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瞪圆了眼睛,一把抓住巫山的胳膊:“小子,你从哪儿听说杏坛的?
那玩意儿三万年前就被魔修毁了!
等等……”他盯着巫山胸前的玉坠,“这玉坠……是孔圣的‘杏坛佩’?
你……你是他的传人?”
“孔圣?”
巫山摇头,“我没听说过。
我只是个明朝的书生……明朝?”
老者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好家伙,原来是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的!
难怪你不知道,这苍溟界,可比你那明朝早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蹲下来,捡起酒葫芦,灌了一口,“听着,小子,我叫老酒,是个说书的。
今儿算你走运,遇上我了——你刚才引动的金光,是孔圣的‘文道残韵’。
三万年前,孔圣在这苍溟界立过学,教万族读书,后来被魔修偷袭,学宫被毁,文道断绝。
你怀里的杏坛佩,是当年他留下的信物,能引动天地间的文气。”
巫山听得云里雾里,却抓住了一个关键:“您是说,我能……救这里的百姓?”
“救?”
老酒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神仙?
这苍溟界如今神魔割据,妖修吃人,魔种遍地,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
一头长着鹿角的妖兽从林子里冲出来,獠牙上挂着血丝,径首朝巫山扑来!
老酒大喊一声:“躲开!”
他抄起酒葫芦砸向妖兽,却被妖兽一爪拍飞。
巫山吓得闭紧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怀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流,胸前的玉坠发出淡淡的金光,将妖兽逼得连连后退。
“这……这是文气护体?”
老酒瞪大眼睛,“小子,你果然是孔圣的传人!”
妖兽咆哮着转身逃窜,巫山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他看向老酒,声音发颤:“我……我该怎么办?”
老酒捡起酒葫芦,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办?
先把这口饭吃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硬邦邦的馒头,扔给巫山,“然后,跟我走。
我知道个地方,能让你活下来——顺便,试试你这文气到底有多大用。”
巫山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又干又硬,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香甜。
他望着老酒蹒跚的背影,突然想起妹妹说的“杏坛”,想起《孔圣遗训》里“有教无类”的西个字。
或许,这就是他的路。
在这陌生的莽荒界,在这文道断绝的时代,他要像阿爹教他的那样,像孔圣做的那样——把书念下去,把路走下去。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