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丫头,你妈把钱藏在哪里?快说,快说……”粗糙的手掌像铁钳一样攥着我的衣领,
布料勒得脖子生疼,呼吸都跟着发紧。我被迫仰起头,撞进我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眼白上爬满浑浊的红筋,瞳孔里满是被赌瘾烧得发狂的戾气。举在半空的拳头指节泛白,
指缝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烟渍,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我脸上。他脸上的胡茬又密又硬,
嘴角挂着不耐烦的唾沫星子,身上那股廉价烟草混着汗臭的味道,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呛得我鼻子发酸。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又去赌了,而且又输光了。这种场景,
从我上初中那年开始就成了家常便饭。他年轻时还能靠跑运输赚点钱,
后来跟着邻村的人染上赌瘾,先是输光了积蓄,再是把货车抵押出去,
到最后连我妈偷偷攒的买菜钱都敢拿去翻本。输了钱就回家发疯,要么摔东西,
要么揪着我和我妈逼问钱的下落,好像我妈藏着金山银山,不肯拿出来给他填赌窟。
“我不知道。”我盯着他下巴上那道新添的划痕——大概是输钱后跟人起了争执被挠的,
声音没什么起伏。次数多了,早就麻木了。起初每次看到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都会吓得浑身发抖,缩在墙角哭着说“真的没有钱”,可他从来不信,
只会变本加厉地嘶吼。后来我就懂了,跟一个被赌瘾冲昏头的人讲道理,
比跟石头说话还没用。“不知道?你敢说不知道?”他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我感觉衣领快要嵌进肉里,“你妈昨天买菜回来,我明明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张百元钞,
肯定是藏起来了!”“那是我这学期的学费。”我咬着牙,
把到了嘴边的“你昨天已经把那钱抢走了”咽了回去——跟他掰扯这些,只会让他更暴躁,
“昨天老师又私下找我谈话,说再不交学费,就不让我进教室了。”这话像根刺,
扎得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爆发出更刺耳的笑:“学费?有这钱,老子还不如多买几根华子,
多玩几把骰子!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屁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给别人家当牛做马?
”“你最后还是要死,怎么现在不去死?”这句话在我心里滚了一遍又一遍,
舌尖都快尝到血腥味了,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跟这种枉为人父的家伙多费唇舌,
只会让自己更恶心。他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从“读书无用”骂到我妈“不会持家”,
再到外婆“老不死的拖累人”,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出来。我背着书包,
转身拉开门——门轴“吱呀”一声响,像是在替我发出一声叹息。走出楼道时,
还能听见他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败家娘们”“白眼狼”之类的咒骂。
晚风裹着初秋的凉意吹过来,我拢了拢外套,把那些恶心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路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提着菜篮的阿姨,还有牵着孩子的父母。
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为什么别人的家都是暖的,而我的家,
却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只会把人往里面拖?2医院的走廊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冷得像冰。我找到住院部三楼时,一眼就看见我妈站在护士站门口,手里攥着一叠缴费单,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外套,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露出的耳后有几根碎发,眼周的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一看就是又没睡好。
自从外婆摔倒骨折住院,我妈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外婆半夜疼得嗷嗷叫,
她得起来帮外婆翻身、按摩,还要端水喂药,有时候折腾到天亮,
白天还要去菜市场打零工——给人理菜、称重,一天下来也赚不了几十块。
其实请个护工就能解决这些事,可我们家经济状况拮据。我爸把钱都拿去赌了,
外婆的医药费全靠我妈一点一点挤,有时候实在凑不够,她就只能厚着脸皮跟相熟的邻居借。
我走过去时,正好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手机是三年前买的二手货,屏幕裂了道缝,
按键都不太灵敏了。她盯着屏幕上“小弟”两个字看了半天,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又悬,
才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腰不自觉地弯了弯,
声音也放得特别软:“小弟,是我……医院又催缴费了,我这边实在拿不出钱了,
你看看能不能先帮我垫上?妈的药不能停,医生说停了就危险了。”这些话,
她肯定在心里琢磨了无数遍。我知道她有多好面子,要不是走投无路,
绝不会跟舅舅开口——舅舅自从娶了舅妈,就把“自家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每次我妈找他帮忙,他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哭穷。果然,
电话那头传来舅舅不耐烦的声音:“又要交钱?不是才刚交了两千吗?
这老太太住院就是个无底洞!我这俩孩子要上补习班,房贷车贷每个月加起来要好几千,
我哪有闲钱给她治病?”“可生病了总得治啊,总不能看着妈等死吧?
”我妈的声音开始发颤,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医生说再交五千,就能撑到下周,
到时候我再想办法……”“等死!”舅妈尖利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里传出来,像指甲刮过玻璃,
“她都七十多了,也活够本了!你现在帮她办理出院,在家里请个阿姨照顾,不也一样?
非要在医院烧钱,你钱是大风刮来的?老不死的,死了一了百了,半死不活的耗着,
不是折磨人吗?这钱交进去,跟扔进水里有什么区别?你敢再拿钱出来,
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跟你离婚!”“嘟嘟嘟——”不等我妈再说一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盯着黑屏的手机,愣了好几秒,才试着又拨了一次,
可听筒里只有“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她把手机塞回口袋,肩膀垮了下来,
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缴费单从她手里滑下去几张,落在地上,她蹲下去捡,
我才看见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砸在缴费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妈。”我走过去,
帮她捡起地上的单子,声音有点哽咽。她抬起头,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勉强挤出个笑:“年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补课吗?”“我跟老师请假了,
想来看看你。”我把缴费单递给她,“外婆怎么样了?”“还那样,醒着的时候总念叨疼。
”她把单子叠好,放进外套内袋,“走,咱们去看看她,别让她看出不对劲。”走进病房时,
外婆正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看见我们进来,她眼睛亮了亮,想抬手招呼我,
却没什么力气。我不情愿的走过去,勉强握住她伸开的手——她的手很凉,
皮肤松弛得像皱巴巴的纸。“年年来了?”外婆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学习累不累?
”“不累。”我面无表情的说,把她的手往被子里塞了塞,“您少说话,好好养病吧。
”她点点头,眼睛却瞟向我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我知道她是在担心医药费,
可我们谁都没提——有些事,说出来只会让大家更难受。3“妈,老师又催我交学费了。
”放学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我推开家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混着酒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椅子翻倒在地上,茶几上的杯子碎了一地,米缸被掀翻,
米糠撒得满地都是,黏糊糊的,踩在脚下打滑。我妈正蹲在地上,
用抹布一点点擦着地上的米糠。她穿着围裙,头发上沾了些灰尘,
侧脸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疲惫。听见我的声音,她动作顿了顿,没回头:“知道了,
我再想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我爸是不是又回来了?
”她点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中午回来的,翻遍了家里的抽屉,没找到钱,
就把东西都砸了,然后又走了。”我攥紧了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我真恨他,
恨他的赌瘾,恨他的自私,更恨他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每天都有人死去,
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医院也在催缴费,说再不交,明天就停外婆的药。
”她把擦干净的地方用报纸盖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我今天去菜市场找王阿姨借,
她也说家里紧,没借成。”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妈,
我爸不是说你结婚的时候,外婆给你的礼钱和黄金有十几万吗?那钱呢?
不能先取出来应急吗?”这话一出,她的动作彻底停了。她背对着我,
水流“哗哗”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冲过手里的碟子,可抹布却半天没动一下。
我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礼钱和黄金……”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点沙哑,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你奶奶说,刚结婚的媳妇手里不能留太多钱,
容易大手大脚,她帮我‘保管’,说等以后有了孩子,知道柴米油盐贵了,再给我自己管。
”“那现在呢?”我往前迈了一步,指尖掐得更紧了,“我现在要交学费,外婆等着医药费,
她为什么不拿出来?”她终于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脸上还沾着水珠——不知道是自来水,
还是眼泪。“我……我之前提过一次,你奶奶说保险柜钥匙在你爷爷那里,
你爷爷又说要跟你姑姑商量……后来你爸赌输了钱,去跟你奶奶要,被骂了一顿,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了了之?”我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那是你的钱!是你结婚时亲朋好友给你的,是给你留的后路,凭什么要跟他们商量?
凭什么他们说不给就不给?”这话像根针,扎得我妈浑身一颤。她低下头,
用抹布胡乱擦了擦手,声音更低了:“还有彩礼,你外婆说你舅舅当时要娶你舅妈,
彩礼还差五万,先拿去凑数,说以后一定还……你爸又说他朋友有个投资项目,稳赚不赔,
拿走了剩下的一半,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没投资,全拿去赌了。”我站在原地,
只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扔进了冰窖。原来那些我以为“存在某处”的钱,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外婆拿去贴补舅舅,我爸拿去填赌窟,奶奶以“保管”的名义攥在手里,而我妈,
这个被所有人当作“提款机”的女人,竟然连一句反抗的话都没说过。“妈,你是不是傻?
”我咬着牙,眼泪掉得更凶了,“你就没为我想过吗?没为你自己想过吗?
现在外婆住院要花钱,我要交学费,家里一分钱没有,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细碎又压抑,
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呜咽:“我以为……我以为你外婆会还,以为你爸会改,
以为你奶奶会念着亲情……是我蠢,是我对不起你,年年,是妈没本事……”那天晚上,
我爸没回家。我知道他肯定又躲在哪个赌坊里,要么是输光了不敢回来,要么是还想再翻本。
我妈在厨房的角落里蹲了很久,直到月亮升到窗棂上,把银辉洒在她身上,她才慢慢站起来。
我看见她的眼神里多了点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不是懦弱,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明天……”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声音很轻却很有力,“我去跟你奶奶要黄金,你的学费,不能再拖了。”4第二天一早,
我妈特意找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那是她去年生日时,我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
平时舍不得穿。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点润肤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年年,你跟我一起去。”她拉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冰凉冰凉的,
“要是你奶奶不肯,你就说你要交学费,说你外婆快停药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退学,
看着你外婆出事吧?”我攥紧她的手,点了点头。
其实我心里特别发怵——奶奶家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奶奶重男轻女得厉害,
自从姑姑家生了表哥,她就把所有的好都给了表弟。每年过年,堂弟能拿到两百块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