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跳楼
失重感拽着她不断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成尖锐的嘲弄。
金梦闭上眼,滚烫的泪砸出去,瞬间就被气流撕得粉碎。
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
为那几个构陷她的字条,为那些瞬间冰冷怀疑的眼神,为父母那句“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叹息……赔上自己,太蠢了。
太懦弱!
可身体砸破空气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她等着那最终的粉身碎骨,等着所有痛苦和冤屈的终结——预想中毁灭性的撞击与剧痛并未降临。
触感是软的。
身下是极致的柔软,陷下去,带着某种暖香和细微的弹性。
意识沉浮,像被温吞的水波托着,从一个噩梦,跌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
嘈杂的人声隔着水波传来,嗡嗡不清,带着一种夸张的哭腔。
“……我的心肝儿啊!
御医!
快叫御医!”
谁的心肝?
她费力地想掀开眼皮,却觉得沉重无比,连动一根手指都耗尽了力气。
那哭啼声不绝于耳,吵得她头疼。
终于,一丝微光刺入。
视野模糊地聚焦。
描金绣凤的锦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檀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
她僵硬地转动眼球。
床榻边,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穿着统一的青缎比甲,头垂得极低。
最近处,一位穿着深紫绣繁复团花宫装、云鬓微松、珠翠环绕的美妇人正攥着她的手,哭得双眼红肿,见她睁眼,先是一愣,随即那哭声猛地拔高,几乎要掀了这精致的帐顶:“蓁蓁!
蓁蓁你醒了?!
老天爷!
娘就知道!
娘就知道你舍不得……”娘?
金梦彻底懵了。
她母亲此刻应该还在单位,为她那“不争气”和“惹事”的女儿焦头烂额,绝不会穿着古装,用这种她从未听过的亲昵称呼哭得如此……投入。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这身体虚弱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目光所及,是妇人保养得宜、却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手,是指甲上精致的蔻丹,是腕间剔透的翡翠镯子。
这不是梦。
那坠楼的失重感和恐惧还死死攥着她的心脏。
“水……”她喉咙干得发疼,挤出的声音嘶哑微弱。
美妇人——丞相夫人立刻止了哭,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过身后嬷嬷及时递上的白玉杯,小心凑到她唇边,用银勺一点点润湿她的嘴唇。
微温的水流滋润了干涸,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极力克制着打量西周。
奢华,精致,古色古香,每一寸空气都写满了“权贵”二字。
以及……跪了满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的仆人。
她是谁?
“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丞相夫人喜极而泣,用丝帕小心翼翼蘸去她唇边的水渍,“我儿可是摔疼了?
怎的如此不当心!
从榻上滚下来就……就昏死这大半日,吓死为娘了!”
从榻上……滚下来?
金梦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高楼坠落的极致恐怖瞬间回流,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行压了下去。
丞相夫人却似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己染上不容置疑的急切:“张御医!
快!
快给七娘子看看!
方才真是惊死我了!”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上前,恭敬行礼后,在床榻前的绣墩上坐下,取出脉枕。
夫人小心翼翼地将金梦的手腕放上去,细白的腕子瘦得几乎见骨,透着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满室寂静,只剩下夫人压抑的抽噎声和御医沉稳的呼吸。
金梦闭上眼,感受着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前世最后时刻,那些怀疑的、厌恶的、冰冷的目光又一次浮现,像针一样扎进脑海。
没有人信她。
没有一个。
连最亲的人都不信。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再次淹没了她。
这一世……无论这是什么地方,她再也不要招惹任何是非。
她就想缩起来,谁也别看见她,谁也别注意她,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御医诊脉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他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搭在脉上的手指换了一次又一次,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凝重谨慎,逐渐变为疑惑,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终于收回手,起身,朝着丞相夫人深深一揖,语气带着极大的不确定和震撼:“回、回夫人……奇哉,奇哉!
七娘子此番脉象……沉稳有力,平和中正,竟、竟是康健无比!
比之常人亦不遑多让!
先前那般孱弱之症……好似,好似一夜之间……尽数去了!”
“什么?”
丞相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抓住御医的衣袖,“张御医,此言当真?
我儿她……她好了?”
“千真万确!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事!
七娘子如今这脉象,确实再无半点病征!”
满屋死寂。
所有跪着的仆妇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地里。
金梦的心猛地一沉。
康健无比?
怎么会?
这身体的原主不是自幼卧病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丞相夫人。
夫人脸上的狂喜,夹杂着泪花,泪中带笑的说:“苍天庇佑!
定是老爷和老夫人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赏!
重重有赏!”
她高声吩咐着,语气是欢欣的,她挥手让御医和大部分仆役退下,只留下两个心腹嬷嬷。
看似温柔。
前世的阴影裹挟着今生的未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她只想躲起来,只想不被任何人注意地活着。
夫人重新在床边坐下,温热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发,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语调,像哄小孩子般,却又字字清晰:“蓁蓁,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你病体初愈,还需静养,万万不可劳累,明白吗?”
那眼神里,全然是欣喜。
“近日府中事多,你父亲兄长皆忙于朝务,你便好生在院里将养,先不要出门,在得了风寒。”
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娘。”
金梦垂下眼睫,盖住所有情绪,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是,女儿知道了。”
她好像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和说话习惯。
低调,躺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正合她意。
夫人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这才带着人离去。
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
这期间,她知道了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孟津。
她躺在极致奢华却仿佛囚笼般的房间里,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一动不动。
她只想喘口气。
之后的日子,她严格遵循着“静养”的旨意,几乎足不出户。
她所居的“漪澜苑”是相府里最安静的一角。
她吃得很少,话更少,对任何前来探视或打量的目光都报以沉默和回避。
她的丞相爹爹也每天来看她一次。
丞相夫人几乎天天守着她,见她总是恹恹地歪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多是些风物志异,绝不碰经史子集,或是看着院中的花草发呆,确实是一副大病初愈、神思倦怠的模样,只吩咐下人小心伺候。
金梦甚至开始觉得,或许真能这样一首安静下去。
知道丞相夫人说“过两天是你姨母淑妃娘娘的寿辰,你都好几年没出过家门了,到时候去宫里好好玩玩,认识些朋友,不要总是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