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天，母亲围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从屋檐下的菜窖里抱出一棵裹着霜的白菜，菜叶子上的白霜遇热就化，在水泥地上积出一小滩水。她把白菜外层的老叶剥掉，剩下的嫩叶撕成大片，“哗啦”一声丢进烧得滚烫的铁锅里，又从油罐里挖了一勺猪油进去。
“滋啦——”猪油遇热炸开的声音，是小雅童年里最动听的声响之一。她搬着小板凳坐在灶边，手里拿着火钳添柴，眼睛却死死盯着锅里的动静。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溅出来，落在她的棉裤上，烫出一个个小窟窿，她也不在意——比起锅里即将出现的腊肉，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汤熬得奶白时，母亲才从橱柜最深处摸出那个油纸包。油纸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用麻绳串着的腊肉，暗红色的肉上带着透明的脂肪，凑近闻，有股淡淡的烟熏味。母亲用菜刀把腊肉切得薄如纸，每一片都带着肥带瘦，丢进锅里时，肉片在汤里打了个旋儿，很快就舒展开来，香气瞬间浓了十倍。
小雅早把家里的七个蓝边碗摆得整整齐齐。碗是成套买的，用了好几年，有两个碗沿磕了缺口，她把缺口最大的那只留给自己，剩下的摆给父母、姐姐和三个弟妹。筷子要跟桌边齐平，碗与碗之间的距离要一样——这是她偷偷定下的规矩，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她知道，等会儿分肉时，自己碗里的那片要让给小妹，小妹才五岁，总爱跟在她身后喊“姐姐”；弟弟正长身体，得多留一块；姐姐明年就要升初中了，也该补补。
“开饭咯！”母亲端着锅进来，热气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凝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父亲坐在主位上抽旱烟，烟杆是竹子做的，烟锅里的火星明灭，烟雾在煤油灯下发蓝，把他的脸罩得有些模糊。小雅拿起筷子，先给小妹夹了一片肉，又给弟弟夹了一块，最后才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汤。
汤清得能照见碗底的蓝花纹，喝一口，暖烘烘的热流从喉咙滑到胃里，连脚上冻裂的口子都好像不那么疼了。小妹咬着腊肉，嘴角沾着油，含糊地说：“姐姐，肉真好吃。”小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自己却没舍得吃肉，只把汤里的白菜叶挑着吃了——她知道，这锅腊肉汤，要够一家人吃两顿呢。
